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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是清冽的,带着初冬时节独有的、能穿透棉袍直刺骨髓的寒意,它与寺院内早早燃起的梵香檀烟交织缠绕,却终究驱不散那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紧张与压抑。我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迈步踏出金佛寺那朱红色的侧门,罗布桑珠喇嘛在我身后,目光深邃而平静,仿佛洞悉一切,又仿佛万物不萦于心。我微微颔首,算是告别,随即汇入了门外刚刚开始苏醒的街巷。

我必须谨慎。刻意绕了几条路,穿过那些渐渐人声鼎沸、充斥着叫卖声、食物蒸汽与鲜活市井气的早市。利用摩肩接踵的人流和摊贩林立的掩护,我如同一条滑溜的鱼,在人群中穿梭,时而驻足,借着挑选东西的间隙,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扫描着身后。确认了那些如同鬼魅般可能存在的“尾巴”并未跟上,或者至少被成功地混淆了视线后,我才身形一闪,迅捷而无声地拐进了盛京文庙背后那条相对僻静、此刻尚且沉睡在晨光阴影里的小巷。

巷子狭长,两侧是高耸的封火墙,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使得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显得格外幽深潮湿,凹凸不平的石板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清脆的碎裂声。“醉仙居”的招牌就在巷子中段,在这清冷的早晨,显得有几分寥落和黯淡。推开那扇熟悉的、因年久失修而发出“吱呀”一声刺耳轻响的木门,室内光线朦胧,带着一股隔夜的茶渣与老木头混合的气味。

我径直走向最里间那个靠窗的固定位置。窗外,是文庙后院一株光秃秃的老槐树,枝桠狰狞地指向天空。宏毅果然已经到了。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藏蓝色棉袍,打扮得像个起早贪黑、为生计奔波的落魄教书先生,与这清晨茶馆的氛围浑然一体。他面前摆着一套粗陶茶具,壶里泡着的是最普通、甚至略显廉价的高末茶叶,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略微模糊了他那张线条硬朗、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

见我进来,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如常,如同暗夜中的鹰隼,迅速而隐蔽地扫视了我身后以及门帘外的动静,确认绝对安全,连老板都没有异常关注后,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低声道:“来了。”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在他对面的硬木椅子上坐下,椅子立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无需任何寒暄与客套,我直接切入核心,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又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钉子’有新的消息了吗?” 这是我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所有行动的关键。

“有重大进展。”宏毅的声音同样低沉,与他手中提起茶壶为我斟茶的动作一样,平稳而自然,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但口中吐露的信息,却足以在平静的水面下掀起惊涛骇浪。“‘钉子’冒着极大的风险,连续蹲守勘察了三天,基本可以确认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将斟满的粗陶茶杯推到我面前,这个动作巧妙地掩饰了他唇形的微动,声音也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位置在抚近门以西,距离宫墙不远的一片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园子里。那里杂草丛生,断壁残垣,由于皇宫常年都有士兵巡逻和看守,所以那地方寻常人根本不会靠近,巡逻的的士兵也不会特意查看。园中有一口早已干涸、被彻底废弃的枯井。井口被一块看似随意丢弃、长满青苔、重达数百斤的破旧辘轳底座半掩着,若非极其仔细地观察,只会以为那是废弃的杂物。”

他顿了顿,让我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继续道:“‘钉子’在最后一个晚上,冒险用绳索垂降下去探过。井壁往下约一丈五尺处,侧向、巧妙地开凿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勉强通过的矮洞,洞口边缘有明显的、相对新鲜的工具凿刻和人体摩擦痕迹,通向的方向,毫无悬念,正是那厚重的宫墙之下。他判断,这是一条不知何年何月挖掘于地下深处的暗道,入口设计得极其隐蔽和巧妙,若非事先知道大概区域,且有足够的耐心和胆识去探查,绝难发现。”

我心中猛地一震,地下暗道!这远比在宫墙上设置机关暗门要合理得多,也隐蔽和安全得多!娜木钟贵妃,那位出身蒙古贵族、历经风云变幻的女性,果然是费尽了心机,将这条求生之路隐藏得如此之深!历史的尘埃,几乎要将这一切彻底掩埋。

“具体位置,周边的守卫布防情况,‘钉子’都摸清楚了吗?”我追问道,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过,仿佛能借此触摸到那条隐藏在地下的秘密通道。

“基本确定了。”宏毅的声音带着一丝肯定,他再次利用斟茶的动作作为掩护,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比上次那张更为详尽精准的草图,在桌下悄然展开一角。昏黄的光线下,可以看到上面用细腻的炭笔清晰地勾勒出那片废园的地形、枯井的精确位置、与宫墙的准确距离、周边几处残破建筑和茂密枯树提供的视觉掩护,以及最重要的军警固定岗哨的精确坐标、每个岗哨的视线覆盖范围与致命的死角区域,还有巡逻队交叉巡逻的路线与近乎苛刻的时间规律图。“巡逻的间隔依旧大约一刻钟,这是他们换防和休息的规律。但几个固定岗哨,因为角楼的建筑结构和那些顽强的老树的遮挡,对那片废园形成了较大的视觉盲区。‘钉子’已经反复验证,并规划出了几条相对安全的潜入和撤离的备选路径。”他补充道,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钉子”工作的极致专业与冒险。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帘被再次掀开,带进一丝外面的寒气。“李大哥。”我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宏毅也微微点头示意。

李默摆摆手,示意我们不必拘泥虚礼,他自然地坐到宏毅旁边的位置,自己拿过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微烫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仿佛要用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驱散周身携带的、仿佛来自墓穴的寒气与疲惫。李默凝神静听了一边宏毅的消息,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而低沉的“笃笃”声,仿佛战鼓在压抑地擂响,酝酿着风暴前的宁静。“皇城……地下暗道……嘿嘿,真是好大的手笔,好深的藏身洞!”他眼中寒光一闪,如同雪地里反光的刀锋,“既然‘钉子’已经把门给我们指出来了,就不能再等!夜长梦多!必须尽快行动,赶在他们察觉风声不对,或者像在八卦街那样,再次通过我们不知道的途径溜走之前,把他们死死地堵在这最后的巢穴里!”

“行动必须快!”宏毅接口,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军事沙盘,开始飞速推演,“我们必须充分利用那短暂的一刻钟巡逻间隙。从枯井潜入是关键第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下去之后,地下情况完全未知,可能狭窄逼仄,可能设有机关,也可能有敌人埋伏。‘钉子’经验最丰富,感知最敏锐,由他负责先锋侦察,确定暗道内无机关陷阱,并尽可能在不暴露的前提下,摸清内部结构、岔路、以及敌人可能分布的位置。李大哥,你带护佛小组紧随‘钉子’之后,一旦‘钉子’发出信号,立刻行动,负责主攻、控制关键节点和擒拿匪首。我在外围策应,协调各方,利用我们之前布下的眼线,实时监控军警动向,必要时,可以制造一些小规模的、合理的混乱,比如在相邻街区制造纠纷引开巡逻队注意力,为你们争取最宝贵的行动和撤离时间。”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眉间轮那盏微弱“心灯”传来的、如同指引般的灼热感,它提供着一丝清明,也警示着巨大的危险。“我建议,”我看着李默和宏毅,说出我深思熟虑后的考量,“这次行动,让大头也参加。” 看到李默投来询问的目光,我解释道:“大头虽然性格略显毛躁,但身手也是顶尖的,悍勇无畏,关键时刻敢打敢拼,是绝对可靠的力量。‘钉子’是眼睛和耳朵,李大哥和护佛小组是拳头,需要一把锋利的、随时可以出鞘的尖刀。让大头跟着李大哥,作为突击的尖刀和关键时刻的策应,既能历练他,也能为行动多上一份保险。”

李默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目光如同解剖刀,审视着我的提议背后的每一个因素,随即,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宏毅,你立刻根据‘钉子’带回来的所有情报,制定最详细的、多套预案的行动方案,考虑到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我和护佛小组的兄弟,刀枪早已擦亮,随时待命!我看,就定在明晚,月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好!”宏毅沉声应道,眼神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

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有对前路未知黑暗与危险的清醒认知,有对同伴能力与品格的绝对信任,更有一种义无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直捣黄龙的坚定决心。初升的朝阳终于挣扎着爬得高了些,几缕更为明亮的金光,奋力透过高窗的缝隙,挤进这昏暗的包间,在斑驳的旧茶桌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如同金色利剑般的光斑,仿佛命运的指针,已然无情地指向了西墙根下,那口隐藏在荒草废园之中、深不见底的枯井,以及其下那条通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之路。

就在我们于“醉仙居”这方寸包间之内,定下了直捣黄龙、毕其功于一役的雷霆行动计划的同时,盛京城这潭表面之下,因之前八卦街风波而激起的重重暗涌,非但没有随着时间平息,反而在各方势力基于自身利益与目的的持续搅动下,变得更加浑浊、湍急,暗藏着无数致命的漩涡。

专案组那间永远弥漫着烟草和焦虑气息的办公室内,林政涛掐灭了不知是今天第几根烟头,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小山般的烟蒂。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标注了各种符号的盛京地图,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八卦街区域和延展到八方的街道来回扫视,仿佛要将那纸面烧穿。“匿名电话……现场清晰的交火痕迹……身份不明的另一伙人……”这几个词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纠缠成一个巨大的谜团。他几乎动用了刑警队所有能动用的线人关系,明察暗访,软硬兼施,排查了盛京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帮派势力——从漕帮的冯泥鳅到八旗社的巴图鲁,从英九堂的花蛇姐到城南的“莽撞人”张大力。然而,得到的反馈出奇的一致,没人承认,也没人表示知情,而且看他们最初听到消息时那种真实的错愕与急于撇清的反应,不像是装的。这种完全脱离掌控、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看不清对手数量、意图,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感觉,让这位习惯了在明处与罪犯斗智斗勇、讲求证据链条的老刑警感到极其不适,甚至产生了一丝隐隐的不安与烦躁。他凭着一股老猎手般的直觉,隐约感觉到风暴似乎正在向某个方向移动,尽管毫无证据,他还是下令,加大了针对盛京老城周边区域的便衣巡查力度和频率,同时要求技术部门继续尝试追踪那部神秘电话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在中统驻盛京那处外表不起眼、内部却戒备森严的据点里,徐文昭正半眯着眼,慵懒地靠在他那张舒适的皮质转椅上,听着手下关于“扎西喇嘛”行踪的千篇一律的例行汇报。汇报内容乏善可陈,依旧是寺庙、专案组、茶馆三点一线,未发现有可疑之处。

徐文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围绕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脸上写满了漠不关心:“行了行了,知道了。翻来覆去就是这些,毫无价值的消息,纯粹是浪费人力物力。继续盯着就行,别的事不用多管。”他对这个年轻喇嘛的日常轨迹,乃至那尊闹得满城风雨的金佛,根本提不起丝毫兴趣。他的全部精力,那关乎他未来仕途命运的巨大赌注,都牢牢系在省政府大楼里,那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思深沉如海的秘书总长郑少真身上。他安插在何箴主席身边和郑少真交际圈内的眼线,正如同嗅觉最敏锐的猎犬,源源不断地送回一些看似琐碎、却可能蕴含巨大政治价值的的信息碎片:郑少真近期与某些打着商贸考察旗号、实则背景复杂的南方来的“商团代表”接触异常频繁;其名下几处看似不起眼、股权结构复杂的产业,近几个月资金流动出现异常,有数笔来源不明、数额巨大的款项流入……这些,才是他徐文昭步步高升、攫取更大权力的阶梯。至于那尊丢了的、劳民伤财的金佛?那是林政涛那个不懂变通的老古板和马如龙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该去头疼的事。他甚至隐隐希望这案子越乱越好,最好能把水搅得浑浊不堪,让各方视线都聚焦于此,他才有机会在混乱的掩护下浑水摸鱼,找到扳倒郑少真,从而向南京方面邀功请赏、换取晋升台阶的致命一击。

而与徐文昭的漠不关心、置身事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保密局马如龙那几乎要冲破屋顶的焦躁与难以抑制的愤怒。在他那间守卫森严、陈设却带着军统遗留的粗犷风格的据点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废物!一群废物!”马如龙对着垂手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花蛇姐低声咆哮,他脸色铁青,额角上的青筋因极致的愤怒而突突跳动,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八卦街那么大的动静!结果呢?林政涛的警察和徐文昭的暗探,都比我们先到现场!我们的人呢?在干什么?吃干饭吗?!这说明什么?嗯?!这说明我们的情报网要么是眼睛全瞎了,要么是耳朵全聋了!被人摸到了眼皮子底下,把天都快捅破了,我们还他妈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花蛇姐今日依旧是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紫色暗纹锦缎旗袍,将她曼妙起伏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脸上妆容精致,艳丽绝伦。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神柔情似水的看着马如龙。她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酥媚入骨,却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与辩解:“别生气,我的宝贝。八卦街那地方情况实在太特殊,巷道纵横交错如同迷宫,本身也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也是很少去哪呀!

“我不想听这些借口!”马如龙粗暴地打断她,几步跨到她面前,灼热的、带着浓烈烟草和愤怒气息的呼吸几乎直接喷到她的脸上,“现在,江湖上都在传,风声都他妈的快刮到我脸上了!说有人在暗中打听皇宫密道的事情!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伙盗匪,或者跟他们作对的那伙人,他们的根子,他们下一步的动向,很可能就跟这皇宫扯上关系了!他们可能就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皇宫里!这是我们的机会!天大的机会!必须把这条线给我死死抓住!不能再让林政涛和徐文昭抢了先手!”

他死死盯着花蛇姐,眼神森然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赤裸裸的威胁:“把你手下最能干、最机灵、最不怕死、嘴巴最严的老手,全都给我撒出去!别他妈在乎成本!给我盯死皇城周边!看看都有什么生面孔在那里鬼鬼祟祟,反复出现!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宫墙底下多了一泡新鲜的尿渍,或者夜里多了几声不寻常的野猫叫,也得立刻向我汇报!要是这次再落后于林政涛和徐文昭,让别人抢了先手,把这天大的功劳从我马如龙眼皮子底下拿走……”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寒光,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让花蛇姐脊背发凉。

花蛇姐心中一凛,知道马如龙这次是动了真火,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的江湖争斗,而是直接关系到他马如龙个人的前程和权威。她连忙深深躬身,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是!我明白!

英九堂那些平日里潜伏在各行各业的暗探们,开始像被惊扰的蜂群,又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被大量而疯狂地撒向皇城根下。他们伪装成各式各样的人物——早起吆喝的小贩、懒洋洋等客的黄包车夫、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乞丐、甚至是走街串巷的货郎……目光却如同鹰隼般,警惕而贪婪地扫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每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每一个异常的动静,试图从这巨大的宫墙阴影下,捕捉到任何与“密道”、“盗匪”相关的蛛丝马迹。然而,他们这异常频繁和密集的动作,同样落入了其他始终关注着局势发展的有心人眼中。八旗社的巴图鲁,在得知风声后,虽然对“蛮子”们如此大动干戈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出于一种对“龙兴之地”本能的维护感和不愿落于人后的心态,也下令加强了对自己势力范围内靠近皇城区域的“巡视”力度,美其名曰“守护太祖太宗留下的基业”。漕帮的冯泥鳅,则依旧半躺在他那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转动着两枚锃光瓦亮的铁胆,听着手下的汇报,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吩咐手下“多看少动,有便宜就捞,没便宜就看热闹,别把自己折进去”。其他大小帮派,虽然反应不一,或想火中取栗分一杯羹,或想明哲保身远离这是非之地,但也都或多或少地、或主动或被动地加强了对皇城区域的关注。盛京皇城,这座昔日的权力中心,满清的龙兴之地,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了整个盛京地下世界目光交汇的焦点,气氛变得空前紧张、微妙,仿佛一个充满了易燃易爆气体、只待一颗火星便会轰然爆炸的巨型仓库。

然而,就在这明暗交织、错综复杂的棋盘之上,所有人都未曾充分察觉,或者说,严重低估了在更深的、连接着过往侵略阴影与极端野心的黑暗处,另一双阴鸷、冷酷而充满贪婪的眼睛,正透过层层迷雾,冷静地审视着棋盘上每一个棋子的移动,并早已布下了一个意图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攫取最终果实的、更为精密而恶毒的陷阱。

盛京城外,在皑皑白雪和枯槁林木深处。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刮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声。拜火邪教那位黑密“高僧”的日本人,服部半藏,正如同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地跪坐在冰冷榻榻米上的蒲团之上。他身穿一尘不染的黑色绢布僧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诡异而扭曲的暗红色火焰纹路,仿佛在无声地燃烧。他的面容枯槁,皱纹深刻得如同被刀劈斧凿过,但一双半开半阖的眼睛,却如同千年寒潭下沉寂的卵石,冰冷、坚硬,偶尔掠过的一丝精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最脆弱的防御,直视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恐惧与贪婪。他面前的黑漆矮几上,放着一杯早已冷却、失去了所有香气和活力、如同死水般的抹茶,碧绿的茶汤凝滞不动,映不出丝毫倒影,如同他此刻表面那死水般的平静。

身穿黑色劲装、动作如同狸猫般轻盈敏捷、几乎不发出任何脚步声的心腹手下,乌恩回来报告:“服部大师,八卦街的枪战事件,已从日本军部特高课遗留的绝密档案库,以及目前仍在潜伏运行、保持静默的‘黑宗’情报网络中,获取信息并交叉验证确认。那栋楼背后的真正所有者,是当年一位来自蒙古察哈尔部落的领主。其在日伪占领时期通过一个背景复杂的白俄中间人,以极低的价格购下此楼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从未现身,也无人知晓其购入此楼的具体用途,在所有的官方记录和帮派视线中,一直处于闲置和遗忘状态。”

服部半藏缓缓睁开那双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只剩下纯粹黑暗的眼睛,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蒙古察哈尔部……领主……幽灵楼……”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干瘪得如同风干橘皮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勾起一抹冰冷、残酷而充满掌控欲的弧度,“再结合目前江湖上,尤其是保密局系统和英九堂那边异动所清晰指向的,关于有人正在不惜代价、暗中探查盛京皇宫密道的风声……这盘散乱的、看似毫无关联的棋子,其下隐藏的脉络,就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思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和最狡猾的猎手本能结合,将那些看似零散、互不关联的信息碎片,迅速地拼接、还原、推理,形成一幅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当年,清太宗皇太极,以雷霆万钧之势,运用军事与政治手腕,击败了蒙古末代大汗林丹汗,迫使其众叛亲离,败亡青海。随后,纳其正妃囊囊大福晋娜木钟,将其部众、财富,连同那尊象征着蒙古大汗正统、号令草原各部,且据说蕴含无上密法力量的阎魔德迦金佛,一并收入囊中,以此奠定满蒙联盟之基石,消除侧翼隐患。娜木钟此女,绝非史书上寥寥几笔记载的、仅凭美貌生存的简单角色,她出身高贵,历经部落兴衰、丈夫败亡、自身改嫁的巨大变故,心思之深沉,远非常人所能及。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在琉璃上缓慢摩擦,带着一种超然物外却又无比笃定的冷酷,宣判着他的结论:“他们,很可能是当年誓死追随林丹汗、或世代忠于察哈尔部黄金家族的白寺嫡系喇嘛后裔!是一群怀着百年世仇,隐忍蛰伏,矢志迎回其部族精神与权力象征的‘复仇之魂’!八卦街的幽灵楼,或许就是他们先祖或同党,在多年前布下的一个暗桩,用以在必要时隐匿、中转,或者进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活动。如今,或许是时机他们认为已经成熟,或许是迫于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压力,才来盗取金佛,并很有可能现在就藏入了如今守卫森严、反而最容易被人忽视、堪称灯下黑的盛京皇宫!”

“有趣,实在是有趣。”他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如同夜枭在荒冢坟头啼鸣般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庭院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一段沉寂了二百多年,充满了杀夫、夺妻、灭族、囚禁与反抗的,浸透了鲜血与眼泪的历史恩怨,竟然在今时今日,因为这尊承载了太多执念、信仰与权力的金佛而再起波澜,将这盛京城搅得天翻地覆,将这么多势力都卷入其中。”

他缓缓站起身,宽大的黑色僧袍如同垂死的蝠翼般无声垂落,更显其身形的枯瘦与诡异。他走到糊着白纸的木格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在风雪来临前的低气压中瑟瑟发抖、姿态扭曲如同挣扎鬼影的枯树,以及那覆盖着厚厚白雪、刻意营造却难掩死寂的“枯山水”景观。

“当年帝国关东军占领此地时,盛京皇宫早已被反复搜刮,珍贵文物南迁的南迁,被掠走的掠走,十室九空,精华尽失。每到夜晚,那座空荡荡、失去了人气的庞大宫城,便如同月宫‘广寒宫’般冷清孤寂,寒风吹过空旷无人的殿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仅有几点寥落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阴森恐怖,生人勿近,连我们的士兵都不愿在夜间靠近巡逻。如今,时移世易,这座冰冷的宫殿,倒是成了这些蒙古余孽最好的藏身之所,真是绝妙的讽刺,也是历史的某种轮回。”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往昔帝国旧梦、对眼前局势的不屑与极度贪婪的算计,“他们既然千方百计、冒着奇险进去了,带着那尊目标巨大、绝难轻易处理的纯金佛像,他们就必然还要出来。不可能永远躲在里面,那无异于自掘坟墓,坐以待毙。他们需要接应,需要将金佛运走,需要回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服部半藏和上座的教主:赫连铁树说到:将我们能动用的力量,全部集中起来!严密监控盛京皇宫周边的动静,“让他们先去争,去抢,按照他们的剧本斗个你死我活,消耗彼此的力量。让他们都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却不知自己终究只是这盘大棋上,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等到他们带着梦寐以求的金佛,自以为瞒天过海、侥幸逃出生天,精神最为松懈,体力与弹药也可能在内部的争斗中消耗殆尽的那一刻……”

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吐信,带着致命的诱惑与深入骨髓的冰寒:“才是我们拜火圣教出手,坐收渔翁之利,扫清所有障碍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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