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会馆 - 罗小黑的休息室)
无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那个在床上哭泣的孩子,他身上那份属于神的秩序感在这一刻被深深的无助所取代。
“师父……”他开口了,声音沙哑。
(回潮锚点已确认。)
“我……”罗小黑看着无限的眼睛,开始尝试,“我之所以隐瞒……”
他在观察,记忆体没有异动,目前安全。
“……是因为……我的力量……”他紧盯着无限,“它的源头……有问题!”
这次,罗小黑的瞳孔在瞬间收缩。
“……是渊。”
轰!
面前的无限,那双原本担忧的金色眼眸在听到这个字的瞬间,毫无征兆地染上了纯粹的墨色。那不是无限,那是渊的记忆体。
那个在上一条被删除的“疗愈时间线”里,因为承受了罗小黑所有创伤而苏醒的病毒,竟然跨越了回潮的规则,通过某种因果纠缠,潜伏在了现在的无限体内。
只要罗小黑将“渊”和“能力”联系起来,这个概念就会成为密钥,直接激活无限体内的病毒。
无限——或者说渊,对着罗小黑露出了一个慈悲的微笑。
“抓到你了。”
(回潮!)
世界破碎重组。
罗小黑猛地吸了一口气,回到了两秒前。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不能说名字。名字就是开关。那不再是简单的禁忌,那是模因病毒的直接覆写。
“……师父,我……”罗小黑眼神闪烁,试图编造一个谎言,“我只是……”
无限看着徒弟躲闪的眼神,眉头微皱。作为裁决者,他对谎言有着本能的敏锐。他的手下意识地探向怀中——那是定心镜的位置。
他想看清徒弟到底在隐瞒什么,他想知道真相以便更好地保护他。
(不!别动镜子!)
一旦定心镜照出罗小黑体内的真相,也就是照出了“渊”的存在。作为观测者,无限会立刻被那个概念反向污染!
无限的使用了镜面。
(完蛋。)
无限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紧接着被墨色吞噬。
“原来……我在这里。”渊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潮!!!)
世界再次重置。
罗小黑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如雷。
死局。
这就是彻底的死局。
说出真相,触发关键词,无限被夺舍。
试图撒谎,触发定心镜,无限被反向污染,还是被夺舍。
那个在上一条时间线里,师父为了救他而主动接纳的“创伤”,现在变成了悬在师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因为那次“接纳”,师父的灵魂已经和渊的记忆体产生了连结。
(冷静。罗小黑。你是特洛伊木马,你是最强的内鬼。)
他开始尝试解释机制。
(回潮启动。第十八次尝试。)
“……是因为……”罗小黑试图寻找一个最安全的措辞,“……是因为我的能力,它是一种被动的触发机制,它连接着……”
无限的眉头微微一皱。哪怕只是这几个字,这位武道最强的神,大脑已经本能地开始高速运转。
(被动触发?连接?在这个新会馆里,能让小黑如此恐惧的连接源头,只有……)
轰!
无限的思考还没结束,他的瞳孔瞬间被墨色吞噬!
哪怕只是“思考到了方向”,模因病毒就顺着那根看不见的网线爬过来了!
“真敏锐啊,无限。”渊的声音借着无限的嘴响起。
(回潮!!!)
世界崩塌重组。
罗小黑猛地吸气,回到了两秒前。
心脏狂跳到快要炸裂。
没用的。
解释没用。比喻没用。代号也没用。
师父太聪明了。
只要给出一个“逻辑”,师父就能推导出“真相”。而“真相”就是病毒的载体。
这是一场针对智者的必杀局。
(第三十二次尝试。)
“师父,别问了。这是一个诅咒,只要您知道原理……”
无限的眼神变得凝重:“诅咒?如果是灵力回路的问题,定心镜可以……”
他拿出了镜子。
一旦照见,即刻夺舍。
(回潮!!!)
……
……
(第四十五次尝试。)
罗小黑跪在床上,浑身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已经在无数条时间线里看着师父被夺舍了四十五次。
任何试图“讲道理”的路都堵死了。
任何试图“通过描述系统来规避名字”的方法,都会被无限卓越的智慧瞬间破解,进而触发病毒。
他不能让师父“理解”。
他必须让师父“停止思考”。
他必须用一种蛮不讲理的、利用师父弱点的方式,强行锁死师父的意识。
罗小黑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寻求理解的渴望,而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无限刚要开口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别动!!!”
罗小黑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猛地扑过去,不是为了拥抱,而是用双手死死捂住了无限的眼睛!
甚至动用了空间灵力,封锁了无限的听觉!
无限大惊,本能地想要挣脱,但他感受到了掌心里徒弟那剧烈到痉挛的颤抖。
“别看!别听!别想!”
罗小黑的声音在无限的脑海中直接炸响,那是用灵力传导的、最原始的嘶吼。
“师父!求您!把大脑放空!”
“不要去分析!不要去推导!不要去想我为什么隐瞒!”
“把定心镜封印掉!现在!立刻!”
“小黑?”无限感受到了这股非比寻常的恐慌。他下意识地想要探查徒弟的灵力波动。
“如果您探查,我就死给您看!”
罗小黑喊出了这句最不讲道理、最伤人、但也最有效的威胁。
他的一只手捂着无限的眼睛,另一只手甚至凝聚出了一把金刃,死死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鲜血顺着金刃流了下来。
“只要您动一下念头,只要您试图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立刻自杀!”
“我说到做到!”
无限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
所有的灵力探查、所有的逻辑分析、所有的定心镜启动前摇,在这一瞬间全部强行刹车。
作为裁决者的智慧被作为师父的恐惧强行掐断了。
“我不动。”
无限的声音立刻响起,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小黑,我不动。把刀放下。”
“您发誓!”罗小黑的泪水流过捂着无限眼睛的手背,“您发誓永远不探查我的秘密!永远不思考我的力量来源!永远不用定心镜看我!”
“只要您产生一丝好奇心,那个东西就会杀了我们!”
“发誓!!”
这是何等荒谬的请求。
徒弟要求师父变成一个盲目的傻子。
但无限感觉到了那把抵在喉咙上的金刃正在切入皮肤。
“我发誓。”
无限闭上了眼睛,甚至主动散去了周身所有的感知领域,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仅凭肉体存在的凡人。
“我不看。不想。不问。”
“我以师父的名义起誓。”
罗小黑感觉到了。
师父周围那原本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精密的秩序探查网,彻底消失了。
无限真的为了他,自废了武功,关闭了思考。
(安全了。)
记忆体没有波动。
因为无限“拒绝了接收信息”。
罗小黑手中的金刃消散。他整个人脱力地瘫软下来,额头重重地抵在无限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赢了。
他用近乎撒泼打滚、以死相逼的方式,战胜了师父那致命的智慧。
房间里一片死寂。
无限依旧闭着眼,哪怕罗小黑的手已经拿开,他也不敢睁开那双洞察世间万物的眼睛。他能感觉到胸口传来的温热血迹和徒弟的颤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某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禁忌。
可怕到让他的徒弟不惜用这种方式来让他“闭嘴”。
“……好了。”无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安抚,“我什么都没想。”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小心地避开了所有敏感区域,轻轻拍了拍罗小黑的后背。
“我就在这里。”
“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师父。”
罗小黑趴在师父的怀里,听着那平稳的心跳。
他赢了吗?
不。
这只是暂时的。
“不要想大象”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无限越是压抑思考,潜意识就越会在空白中勾勒出那个轮廓。这就像一颗被压紧的弹簧,延迟爆发的威力只会更恐怖。
突然,无限的手指微微一颤。
罗小黑的身体瞬间僵硬。
无限的潜意识里,那些被强行切断的线索碎片——“不能看”、“不能想”、“名字是开关”、“克雷知道一切”——正在黑暗中自主重组。
无限没有主动思考,但他的神识太强了,强到他的本能正在自动拼图。
罗小黑感觉到了。
体内的记忆体开始像呼吸一样闪烁。
那是一种即将被唤醒的前兆。
(糟了……)
(压不住了……)
(师父太强了……他的本能正在绕过誓言……)
必须彻底转移!
必须给出一个解释!一个绝对安全、绝对荒谬、绝对不可能让师父联想到“渊”的解释!
(回潮启动。第九十九次。)
罗小黑跪在床上,大口喘息,鼻腔里涌出了温热的液体。那是频繁在短时间内撕裂时空造成的脑压过载。他快撑不住了。
每一次回潮,不仅消耗灵力,更是在消耗他的SAN值。他看着师父在眼前死了九十九次,被那个东西夺舍了九十九次。
无限太聪明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灵力原理是他无法理解的。只要罗小黑试图用“灵力学”、“空间学”或者“灵魂学”来解释,无限就能瞬间完成建模,进而触碰到那个概念的实体。
这是一场智者的诅咒。全知即全死。
罗小黑绝望地看着师父。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必须找一个……师父绝对无法理解,绝对无法联想到灵力,甚至荒谬到连那个古老的存在都听不懂的概念。
一个完全属于另一个维度的、人类的幻想逻辑。
罗小黑绝望地看着师父。
那股一直在支撑他的“英雄意志”,在第九十九次的死亡面前,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不行了……)
(我做不到……)
(我想回家……)
那一瞬间,极度的疲惫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堕落的逃避念头。
他不想当什么大使,不想当什么内鬼,也不想救什么世界了。
他想逃。
不是逃回那个冰冷的厕所,而是逃得更远。
逃回很久以前。
逃回那个没有渊,没有黑雷,没有新会馆的日子。
逃回山新的家里。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画面:
午后的阳光洒在地板上,皇受懒洋洋地趴在窝里。他和山新盘着腿坐在电视机前,手里握着震动的游戏手柄,桌上摆着喝了一半的可乐。
那是他生命中早已逝去的、最“软弱”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候真好啊……)
(那时候唯一的烦恼,只是这一关怎么都打不过去……)
(那一关……)
罗小黑那已经混沌的大脑,突然在“逃避”的尽头,撞上了一个细节。
那一关。
那个让山新大呼小叫、让他抓耳挠腮的关卡。
那个关于“战场”与“传染病”的虚构故事。
故事里有一群士兵,他们身体强壮,装备精良,却因为说了一句母语而纷纷倒下。
因为那里有一种虫子。
一种只针对“声音”和“语言”的虫子。
罗小黑猛地睁开眼,瞳孔剧烈收缩。
逃避的画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战栗的狂喜。
这不就是吗?
这不就是现在的死局吗?
那份他想逃回去的“软弱”,那个被修仙者视为玩物丧志的“游戏”,竟然藏着破解古神诅咒的唯一答案!
而且,“虫子”是生物概念,“故事”是虚构载体。
这是唯一的盲区!
这是唯一的生路!
(回潮启动。第一百八十八次。)
时间倒流。
罗小黑猛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无限的手依旧停在半空,正担忧地看着徒弟:“小黑,你怎么了?”
罗小黑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无限,像是在盯着拆弹倒计时。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一个在任何修仙者听来都无比荒谬的问题:
“师父……你听过……人类世界的那些……科幻故事吗?”
无限愣住了。
这位活了数百年、只会劈柴修炼的裁决者,完全没想到在如此沉重窒息的时刻,徒弟会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故事?”无限的思维出现了停滞。
就是这个停滞!
记忆体没有波动!它听不懂!它判定这是“无效废话”!
“就像……就像我在山新家里看到的那个故事。”
罗小黑语速极快,他在和师父的思考速度赛跑。
“那个故事里,有一种……‘声带寄生虫’。”
无限没有打断,他在倾听。他没有去思考灵力原理,因为他在试图理解什么是“科幻”。
安全。
“那种虫子,寄生在人的喉咙里。”罗小黑指着自己的喉咙,声音颤抖,“它平时在休眠。”
“但是,它被设定了‘特定的语言’。”
“只要宿主说出了那个‘特定的词’……”
“或者听到了那个‘特定的发音’……”
罗小黑看着无限,眼泪夺眶而出。
“……虫子就会醒过来。”
“它会吃掉宿主,也会吃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
“这就是那个……‘病毒’的机制。”
他说完了。
第一百八十八次的尝试。
他终于绕过了所有的灵力术语,用一个虚构的生物学比喻,完美地“侧写”了那个诅咒。
罗小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无限的眼睛。
体内的记忆体……
没有动静。
它没有被触发。因为在它的认知里,“寄生虫”是低等生物,“人类故事”是虚假的,与高贵的深渊概念无关。它傲慢地忽略了这个比喻。
无限沉默了。
他那颗拥有极致逻辑的大脑,正在快速拆解这个荒谬的比喻。
故事?寄生虫?特定语言?触发必死?
他不需要懂科幻。他懂逻辑。
他看向罗小黑那恐恐惧的眼神,又看向罗小黑指着喉咙的手。
瞬间,所有的线索在无限脑海中串联成线。
这不是比喻。
这就是现状。
罗小黑的体内,有一个“东西”。
这个东西被那个“名字”(那个他不能问的存在)锁定了。
一旦说出那个名字,或者一旦无限用定心镜“看”到了那个东西的真面目,就等于触发了那个“特定的发音”。
结果就是——死。
无限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光芒。
他听懂了。
他也理解了克雷的存在。
为什么克雷知道一切却没事?因为克雷是外来的“入侵者”,她不是宿主。
而罗小黑……是那个被寄生的“母体”。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罗小黑要撒谎,要演戏,要推开他。
因为他是个行走的人肉炸弹。
而开关,就是“师徒间的坦诚”。
无限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满头大汗、几近虚脱的罗小黑。
他终于明白这个孩子背负着什么。他在背负着一个只要“说出口”就会毁灭师父的秘密。
无限缓缓地,将那只停在半空的手,轻轻落在了罗小黑的头上。
这一次,他没有用灵力去探查,甚至主动收敛了所有的气息。
“我明白了。”
无限的声音很轻,却如千钧之重。
“是那种‘虫子’,对吗?”
罗小黑拼命点头,泪水甩落在床单上。
“好。”
无限闭上了眼睛,遮住了那双洞察世间的金瞳。
“那就不说那个词。”
“不看那个虫子。”
他重新睁开眼,那里面不再有探究,只有无尽的、沉默的守护。
“从今天起,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个‘语言’。”
第一百八十八次。
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