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章武十八年冬,皇帝刘禅凯旋还都成都的盛大典礼余波未平,未及洗去风尘,一个紧迫、敏感且关乎政权稳定与未来走向的重大议题,便已摆在新生汉廷的面前——酬功叙勋,明正赏罚。自南迁永昌至克复成都,近十载浴血,无数将士埋骨沙场,众多臣工呕心沥血,亦不乏动摇变节者。如何公允地评定功过,进行封赏与惩戒,不仅是对过往的总结,更是树立新政权威、凝聚人心、导向未来的关键。此事处理得当,则上下归心,士气倍增;若有偏颇不公,则必生怨望,瓦解斗志。功过赏罚看似例行公事,实则是对新朝政治智慧与公正性的第一次严峻考验。
成都皇宫,武德殿内,炭火驱散了蜀中的湿寒,却驱不散弥漫在重臣间的凝重气氛。皇帝刘禅端坐御案之后,眉宇间较之永昌时期更显沉稳威仪。卫将军诸葛瞻、大将军姜维、安南将军霍弋、秘书令郯正、大司农张质、光禄大夫谯周、尚书令陈祗等核心大臣分列两班。案头堆积如山的,是各方呈报的功臣名录、事迹考功以及御史台弹劾不法、追究失职的奏疏。
秘书令郯正手持一份冗长的初步议赏名单,面带难色,奏道:“陛下,诸位同僚。北伐还都,功业彪炳,酬庸叙绩,势在必行。然,功有大小,过有轻重,需仔细斟酌,务求公允,方能服众。如大将军姜维,总揽北线,克复江油,围困成都,功推第一;卫将军诸葛瞻,运筹帷幄,定策南中,调和内外,功在社稷;安南将军霍弋,镇抚南疆,奇袭越嶲,威慑东吴,劳苦功高。此等大功,赏赐须厚,以示殊荣。然,其余诸将,如张翼、廖化、董厥、爨谷、焦璜、罗宪等,或冲锋陷阵,或守土安民,或弃暗投明,功绩等次,如何评定?赏格又如何划分?”
话音未落,大司农张质便出列陈情,忧心忡忡:“陛下,郯令君所言甚是。然,府库虽经休整,仍非丰盈。若赏赐过厚,恐损国力,后续北伐、内政所需钱粮何来?且赏罚非独赏功,亦需罚过。如牂柯郡守杨稷所报,郡内曾有豪强趁乱侵吞屯田,克扣军粮;靖安司亦查实,北线有校尉虚报战功,冒领赏赐。此类罪过,若不严惩,何以肃军纪、正朝纲?然,涉事者中,亦有微功,如何处置,方能既儆效尤,又不失人心?” 财政的捉襟见肘与执法的尺度拿捏,成为现实难题。
此时,光禄大夫谯周持笏发言,其言引经据典,却暗含深意:“陛下,老臣闻《司马法》云:‘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罚不迁列,欲民速睹为不善之害也。’ 赏罚贵在及时、公正。然,亦需顾及情势。譬如,随驾南迁之旧臣,十年患难,忠心可鉴,虽战功或不及前线将士显赫,然扈从之劳、守土之稳,亦不可没。又如,益州新附之吏民,其心初定,赏罚之际,需示以宽仁,使其感念汉德。若赏罚偏颇,恐寒了旧人之心,亦失了新附之望。” 其言隐隐触及了随驾“元从”、益州“本土”以及北伐“新功”三大势力之间的平衡问题。
更有甚者,尚书令陈祗补充道,声音低沉:“陛下,尚有棘手之事。如原晋将王富、李斌等,阵前归顺,确有助战之功,然其昔日效力伪朝,是否与从一开始便追随陛下的忠臣同赏?又如,张巍等将领,作战勇猛,然治军不严,所部曾有扰民之举,是功过相抵,还是重功轻过?” 这些具体案例,牵扯着道德评判、现实功绩与政治影响的复杂纠葛。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有主张“战功至上,唯才是举”的激进派,有强调“德行为本,安抚地方”的稳重派,有顾虑“财力有限,宜从简约”的务实派,亦有担忧“新旧失衡,滋生内耗”的调和派。如何制定一套既能彰显朝廷公正,又能兼顾各方利益,且符合当前国情的赏罚体系,成为摆在决策者面前的巨大难题。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投向了端坐御榻、凝神静听的皇帝刘禅,以及侍立其侧、始终目光深邃的卫将军诸葛瞻。历经磨砺的刘禅,已深知此事关乎国本,他缓缓开口,将难题抛给了最信赖的股肱:“诸卿所虑,皆在情理。赏罚乃国之利器,用之得当,则民劝而国安;用之失当,则怨生而国危。卫将军,总揽枢机,素持公正,于此赏罚大典,可有良策以教朕?”
诸葛瞻深吸一口气,出列移至殿中,目光扫过群臣,声音沉稳而清晰,瞬间压下了嘈杂:
“陛下,诸位同僚。赏功罚过,乃人君之柄,立国之基。谯大夫言需及时,张司农忧及国力,陈令君虑及情弊,皆老成谋国之言。然,瞻以为,当此新旧交替、百废待兴之际,赏罚之策,当遵循‘赏以懋功,罚以肃奸;明章典制,兼顾情势;立足当前,着眼长远’之原则。既不可因噎废食,吝赏寒士;亦不可滥施恩惠,耗竭国力;更不可因情废法,失却公正。”
他随即提出了系统性的叙功议罪方略:
“故,臣恳请陛下,颁诏设立‘叙功考绩司’,由尚书令陈祗总领,秘书令郯正、御史中丞协理,专司此次大议。其具体章程,可依以下几条:
“其一,定功格,分等次。” 他首先确立标准,“奏请陛下,明定功臣等第。可暂分四等:一等为定策安邦之功,如姜维、霍弋等,决胜千里,克复疆土;二等为运筹帷幄之功,保障供给,算无遗策;三等为冲锋陷阵之功,如张翼、廖化、爨谷等,斩将搴旗,所向披靡;四等为守土安民之功,如各地郡守、县令,保境安民,维系后方。每等之下,再细分数级,依斩获、守备、建言等具体事迹核定。如此使功过有据可循,避免争议。”
“其二,明赏格,重实效。” 他细化赏赐,“赏赐亦需分明。一等功,可授县侯,增食邑,授以显职,图形麟阁;二等功,授乡侯或亭侯,升迁要职;三等功,授关内侯或厚赐金帛田宅,擢升军职;四等功,以增禄、赐帛、旌表为主。赏赐之物,可分期给付,以减轻府库压力。尤要者,赏赐需及时,可先颁爵禄,实物后补。”
“其三,正刑典,肃纲纪。” 他强调罚过,“有过必罚,方能彰显赏之可贵。对杨稷所奏贪墨军粮、侵吞屯田者,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追赃罚没,依《章武律》严惩,首恶者弃市,以儆效尤!对虚报战功者,夺其赏,贬其职,永不叙用!对治军不严、纵兵扰民者,如张巍,可依其战功大小,或罚俸降级,或戴罪立功,然必须申饬,并记录在案,以观后效。罚亦需分明,小过可恕,大恶难容。”
“其四,顺情理,安人心。” 他顾及政治平衡,“对谯大夫所虑新旧平衡,需妥善处置。随驾旧臣,如郯正、张质等,虽未临战阵,然十年辅弼,保障后方,其功在守成,当以高爵厚禄荣养之,授以清要之职。益州新附之士,有才者量才录用,有功者依功行赏,示以朝廷大公,使其安心。对王富、李斌等降将,赏其归顺助战之功,然初授官职可略低于同功之旧将,以示区别,亦观其日后忠诚再行擢升,此乃驾驭之道。”
“其五,颁明诏,示天下。” 他注重宣传,“赏罚既定,需由陛下颁明诏,将功臣事迹、赏赐缘由,以及罪臣过错、处罚结果,明发天下,使吏民皆知朝廷劝善惩恶之决心。可命秘书监撰文,广为宣谕,激励忠良,震慑奸邪。”
诸葛瞻的方略,系统周全,既重制度,又通人情,体现了高超的平衡艺术。刘禅听罢,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群臣,见姜维、霍弋等武将颔首,谯周、张质等文臣亦无异议,遂决断道:“善!卫将军所议,深得朕心!赏罚不明,国事不兴。便依此策!着即设立‘叙功考绩司’,由尚书令陈祗、秘书令郯正、御史中丞总领其事,依卫将军所定原则,细核功过,拟定等第赏罚,限一月内呈报朕前,再行颁诏天下!务求至公至平,使有功者不遗,有罪者不枉!” 诏令既下,争议遂息。
此后月余,陈祗、郯正等人秉公办理,仔细核查,多方评议,最终拟定方案。刘禅与诸葛瞻、姜维等重臣反复斟酌,终成定论。
封赏之日,成都皇宫大殿,旌旗招展,百官齐聚。刘禅亲临,宣读了长长的《克复成都酬功诏》。大将军姜维,功勋盖世,进封平襄侯,增食邑,总揽军事;卫将军诸葛瞻,晋位武乡侯,录尚书事,辅弼朝政;安南将军霍弋,封邛都侯,仍镇南中;张翼、廖化、董厥、爨谷、焦璜、罗宪等皆据功封侯拜将,厚赐有差。随驾旧臣如郯正、张质、谯周等亦得高爵荣衔。对查实的贪墨、冒功者,明正典刑,或革职流放。诏书宣毕,众臣拜谢,山呼万岁,声震殿瓦。
然而,赏罚之事,终难尽善尽美。虽有制度,然执行中难免有细微偏差,或有个别自认功高赏薄者心生怨望,或有被惩者亲友暗怀不满。此皆为人情之常,亦为日后朝局埋下了需持续调和的伏笔。
功过赏罚”大典的顺利实施,标志着蜀汉新朝初步建立了相对公正的激励机制与法律权威,有效凝聚了人心,巩固了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