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建兴四十年春,一场凄风冷雨中,象征着蜀汉政权核心的銮驾,离开了成都这座经营了近五十年的都城,向着西南方向的群山艰难行进。这是一次仓促、狼狈且前途未卜的迁徙,史称“蜀汉南巡”,实则为政权存亡关头的一次战略转移,或者说是一次悲壮的流亡。
庞大的队伍绵延数里,核心是皇帝刘禅及其后宫、皇子的车驾,由最精锐的御林军层层护卫。其后是装载着勉强携带的典籍、印信、部分金银细软以及有限粮秣的辎重车队。再往后,是乘坐着郤正、董厥等中枢重臣以及部分自愿随行的官员的车马。队伍的两翼及后方,由张翼、廖化率领的约五千护驾大军警戒、断后。整个队伍气氛压抑,除了车轮碾过泥泞道路的吱嘎声、马蹄声和风雨声,少有喧哗,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忧虑和对未来的恐惧。
刘禅坐在颠簸的马车中,裹着厚厚的锦裘,却仍觉得浑身发冷。他时不时掀开车帘一角,回望早已消失在雨幕和山峦后的成都方向,眼中尽是茫然与悔恨。离开熟悉的宫殿和舒适的生活,踏入这崎岖未知的旅途,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噩梦。他开始怀疑自己听从诸葛瞻建议的决定是否正确,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盘旋。
诸葛瞻骑马行在御驾侧前方,雨水打湿了他的衣甲,冰冷刺骨,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每一步可能遇到的困难和应对之策。他深知,这次南巡,绝非简单的转移,而是一场与时间、与敌人、与自然、更是与内部逐渐崩溃的人心进行的殊死搏斗。
“卫将军,”老将张翼策马靠近,眉头紧锁,低声道,“队伍行进缓慢,照此速度,恐需十余日方能抵达越嶲。粮草携带有限,需沿途筹措,然此路偏僻,郡县贫瘠,恐难以为继。且……军中已有怨言,部分士卒家眷尚在成都,军心不稳啊。”
诸葛瞻点头,神色凝重:“张老将军所虑极是。眼下首要之事,乃稳定军心,加快行程。”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传令下去,陛下有旨,凡护驾将士,无论官职,每日口粮加倍!抵达南中后,必有重赏!另,选派得力校尉,持节先行,通告沿途邛崃、严道等县,令其竭尽所能,提供粮草补给,并征调熟悉山路的向导民夫。再有,严明军纪,有敢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命令被迅速执行。口粮的暂时增加和重赏的承诺,稍稍安抚了浮动的人心。先行官持节飞马而去,试图打通前方的补给线。
然而,困难接踵而至。队伍进入邛崃山区后,道路变得愈发险峻。所谓的“官道”,不过是依山开凿的狭窄小径,一侧是万丈深渊,一侧是陡峭岩壁。雨后路滑,不时有车辆陷入泥沼或车轮损坏,导致整个队伍停滞不前。辎重车的损失开始出现,一些笨重的器物不得不被忍痛丢弃在路旁。
更严峻的问题是补给。先行官带回的消息令人沮丧:邛崃、严道等小县,本就地瘠民贫,仓廪空虚,所能提供的粮草杯水车薪,远远无法满足这支近万人队伍的需求。当地官员面对天使,虽惶恐应命,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卫将军,如此下去,不等魏军追来,我等便要困死在这山中了!”廖化忧心忡忡地前来禀报,他的部队负责断后,压力巨大。
诸葛瞻强迫自己冷静,他召集了郤正、张翼、廖化以及几位熟悉西南地理的官员,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召开紧急会议。地图铺在简陋的木案上,被雨水打湿的边缘卷曲起来。
“不能再依赖沿途郡县了,”诸葛瞻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群山,“必须分兵!组织精干小队,轻装简从,深入山林狩猎,或向散居的山民购买粮食。同时,大幅精简随行人员和非必要物资!皇室用车减半,官员车驾能弃则弃,鼓励骑马甚至步行!将所有节省下来的粮食,优先保证护驾军队和陛下的基本需求!”
这是一个痛苦但必要的决定。精简意味着要抛弃更多象征皇权尊严的仪仗和官员的舒适,甚至可能迫使部分人员离队。但为了生存,别无选择。
命令下达,引起了更大的骚动和不满。一些养尊处优的官员怨声载道,但在张翼、廖化铁腕整肃下,队伍还是被迫进行了“瘦身”。行进速度有所加快,但士气更加低落。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队伍艰难行进至牦牛道中段一处名为“鬼见愁”的险要隘口时,后方斥候飞马来报:发现小股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在队伍后方若即若离地跟踪,行动诡秘,似非善类!
“是魏军的斥候?还是……流寇山贼?”张翼立刻紧张起来,下令后军加强戒备。
诸葛瞻心中一惊。他最担心的情况之一出现了——行踪可能已经暴露!如果是魏军斥候,说明邓艾已经察觉他们的动向,追兵或许不远!如果是山贼,在这荒山野岭,也足以对这支疲惫之师造成严重威胁。
“加强警戒,夜间多设岗哨,篝火不息!”诸葛瞻下令,同时加派斥候,反向侦查跟踪者的底细。
是夜,风雨稍歇,但寒意更浓。营地里篝火点点,映照着士卒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刘禅在营帐中辗转难眠,被恐惧和懊悔折磨。官员们围坐在火堆旁,窃窃私语,气氛凝重。诸葛瞻与张翼、廖化等人巡视营寨,不敢有丝毫懈怠。
流亡之路,刚刚开始,便已危机四伏。前有险阻,后有追兵,内忧外患,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这支承载着季汉最后希望的队伍,能否冲破重重阻碍,抵达相对安全的南中?所有人的心中,都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夜色中的群山,如同沉默的巨兽,窥视着这支在历史夹缝中艰难求存的流亡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