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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河上的汽笛声悠长而低沉,仿佛是一头巨兽在晨雾中发出的咆哮,穿透了层层迷雾,传向远方。天津法租界的钟楼刚刚敲过八下,清脆的钟声在空气中回荡,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丝庄重和肃穆。

程仲甫站在怡和洋行仓库的铁门前,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门锁上的刮痕,眉头微皱,若有所思。这些刮痕显然是有人用工具强行撬开锁留下的,这意味着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来到了这里。

“看这里。”威廉突然蹲下身子,从泥地里捏起了一小块暗红色的碎屑,他仔细观察着,然后说道,“这是血渍,而且时间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听到这话,齐半夏不禁打了个寒颤。早春的天津卫比北京更潮湿,寒气像无数细针一样,透过她的衣服,直往骨头缝里钻。她紧紧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但目光却被仓库墙角的一抹亮色吸引住了。

“程先生,快看!”齐半夏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指着那个方向,示意程仲甫过去查看。

程仲甫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墙根的排水沟里卡着半块玉佩,青白玉的质地,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螭龙纹,龙眼处还镶嵌着一粒殷红的玛瑙,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齐半夏的手悬在半空中,微微发抖,她似乎想要去捡起那块玉佩,但又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去,将玉佩捡了起来。

“这是家父的收藏……他从不离身。”齐半夏喃喃地说道,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程仲甫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然后将其举到光亮处,仔细端详起来。他眯起眼睛,专注地观察着玉佩的每一个细节。

在玉佩的背面,程仲甫发现了一个微小的星形标记,这个标记与齐半夏丝帕上的绣纹完全相同。不仅如此,螭龙的口中还叼着一粒金珠,金珠上刻着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盗”字。

程仲甫凝视着这个字,心中暗自思忖。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道:“令尊或许是在被迫的情况下协助了凶手。”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似乎在斟酌用词,以免引起齐半夏的误解。

齐半夏闻言,猛地抬起头,她那双美丽的杏眼中瞬间燃起了一团怒火。她紧紧地盯着程仲甫,声音略微颤抖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说家父与这些命案有关?”

程仲甫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玉佩看起来像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他顿了顿,接着说,“十二件文物各自都有独特的鉴定方法,而齐老先生在这方面可是权威。所以,我推测凶手可能是在利用他的专业知识。”

就在这时,威廉突然插话道:“仓库管理员来了。”他的声音打断了程仲甫和齐半夏之间有些紧张的对话。

穿着条纹马甲的法国人嘟囔着打开铁门。仓库里堆满标着编号的木箱,霉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程仲甫注意到角落有几个箱子被挪动过,上面的封条还带着新鲜的撕痕。

津字第柒叁号箱在哪?威廉操着流利法语问道。

管理员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三天前就被提走了,有海关批文。

谁提的?

俄国佬伊万诺夫,说是军需品。管理员突然压低声音,但那晚我听见箱子里有瓷器碰撞声。

走出仓库,程仲甫迅速地摸出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合上表盖,语气严肃地说道:“伊万诺夫在德租界有一栋别墅,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那里,在他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之前找到他。”

然而,齐半夏却像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艰难地开口说道:“如果家父真的在帮助凶手鉴定那些文物,那他是不是也会被算作共犯呢?等这个案子破了之后,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程仲甫打断了。程仲甫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现在救人要紧!”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令尊的安危与破案本来就是同一件事情,我们不能分而视之。”

齐半夏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她突然瞪大了眼睛,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您当然不在乎!死的又不是您的亲人!”

话一出口,齐半夏就后悔了。她看到程仲甫的下颌线条突然绷紧,原本就冷峻的面容此刻更是如同寒冰一般。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威廉见状,连忙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试图缓解这紧张的气氛。他假装对街对面的咖啡馆菜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仔细地研究起来,其实心思完全不在菜单上。

沉默如同一张湿漉漉的牛皮,紧紧地裹住了他们三个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程仲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齐小姐,其实我的父亲在二十年前也遭遇了不幸,死于非命。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愿意看到更多的人重蹈覆辙,遭受同样的痛苦。”

齐半夏张了张嘴,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邮差翻身下马,将封电报塞给威廉:道森先生?加急的。

威廉展开电报纸,眉头越皱越紧:伊万诺夫昨晚失踪了。他别墅的仆人今早在冰窖发现……英国人喉结滚动了下,发现他坐在冰块中间,嘴里塞满金币,已经冻成雕塑了。

伊万诺夫的别墅坐落在一片静谧的森林中,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然而这座别墅却透露出一种颓败的奢华气息。走进别墅,波斯地毯上留下了明显的拖拽痕迹,仿佛有什么重物被强行拖行过。酒柜里的伏特加少了两瓶,似乎有人在这里匆匆喝过酒。

带路的俄国仆役脸色苍白,他不断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俄语,同时用蹩脚的英语向我们描述着发现尸体的情景。

“主人的腰上有这个。”仆役突然撩起自己的衬衫,在后腰处比划着,“是莲花烙铁烫的,和那些德国人、法国人一样。”

我们跟着仆役来到后花园,假山下隐藏着一个冰窖。当铁门被打开时,一股白色的雾气滚滚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走进冰窖,果然如传言所说,伊万诺夫的尸体“坐在冰块中间”,他的蓝灰色皮肤在冰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他的双手捧着一堆金币,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就像一尊诡异的财神像。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伊万诺夫张大的口腔里塞满了金币,一直堵到了喉头,仿佛他在临死前还在贪婪地吞食着这些财富。

“盗。”程仲甫指着尸体胸前刻着的字说道,“贪财为盗,吞金而亡。”

齐半夏强忍着恶心,凑近尸体仔细观察。她指着金币说道:“这些金币不是俄国的,看图案像是……”

太平天国的库金。程仲甫捡起一枚掉落的金币,咸丰年间圆明园收藏了一批,联军洗劫时流失了。

威廉突然从冰堆里抽出张纸片:冻在冰层里的。

那是半张乐谱,血迹模糊了大部分音符。齐半夏对着光看了会儿:奇怪,这旋律像是《普庵咒》,但第三小节改了调式。

在回京的火车上,车厢内一片寂静,三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程仲甫静静地坐在窗边,凝视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田野,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场景。

那时,父亲临终前紧握着一块青铜碎片,上面似乎沾染着些许血迹。而当时在场的周勉之,在弯腰合上父亲双眼时,袖口处竟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金色。这个细节一直萦绕在程仲甫心头,让他对父亲的死产生了诸多疑问。

突然间,威廉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划破了屋内的沉寂:“程先生,我通过使馆那边查到了一些事情。”他的语气异常严肃,仿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成功地吸引了程仲甫和齐半夏的全部注意力。

威廉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些受害者都隶属于一个名为‘十二星象’的小团体。这个团体的主要活动,就是专门倒卖联军掠夺来的文物。”

齐半夏听到这里,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一般,她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瞬间挺直了起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失声喊道:“什么?家父的清单上正好有十二件文物!”

威廉见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个巧合。他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似乎在暗示着事情的复杂性,继续说道:“更让人觉得蹊跷的是,这个‘十二星象’团体最近似乎正在闹内讧。据我所知,有人想要私自吞没其中最为珍贵的几件文物,而另一些人则坚决主张按照之前的约定,将这些文物平均分配。”

程仲甫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中若有所思。他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这么说来,伊万诺夫提走的那个箱子,会不会就是引发这场内讧的导火索呢?”

火车进站时已是深夜。周勉之竟在站台等候,官服外套着件寻常棉袄,显然不想引人注目。

世侄借一步说话。他拽过程仲甫,声音压得极低,庆亲王过问了这几桩命案,说洋人死几个不打紧,但牵扯到圆明园旧物就另当别论了。

程仲甫拇指轻叩扳指:叔父可知十二星象

周勉之脸色骤变,左右看看才道:你父亲当年就栽在这上头。明日未时来我府上,有东西给你。

回到澄心斋,程仲甫点亮所有灯烛,将目前线索在案几上一一摆开:玉佩、乐谱、金币、货运单……齐半夏默默取出父亲的关系图,在伊万诺夫名字旁注上字。

还差八桩。威廉翻着笔记本,十二恶业推算,下一个可能是对应意大利银行家罗西,或是对应日本军官山本。

齐半夏突然指着乐谱,惊讶地叫道:“你们看,这些血渍像不像五角星?”

众人闻言,纷纷围拢过来,仔细观察着乐谱上的血迹。果然,在乐谱的边缘,那些干涸的血迹形成了几个明显的尖角,看起来确实有点像五角星的形状。

程仲甫见状,心中一动,连忙从怀中摸出父亲的手稿,翻到第四页。只见那一页上,画着一个被熊熊火焰吞噬的人形,旁边还有一行朱红色的批注:“淫者焚于欲火。”

程仲甫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盯着那行字,若有所思地说道:“罗西……他在意租界有一座‘红房子’,专门举办淫乱派对。”

威廉听到这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兴奋地说:“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颗石子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不偏不倚地打在油灯上。刹那间,火苗猛地蹿起,照亮了整个房间。

就在这一瞬间,程仲甫瞥见对街的屋顶上,有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冲出房门,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等他跑到街上时,那个黑影早已不见了踪影。程仲甫在四周搜索了一番,只在地上捡到了一片枯黄的荷叶。他定睛一看,发现荷叶的叶脉上竟然刻着一个小小的“淫”字。

齐半夏紧跟着追了出来,正好看见程仲甫对着那片枯荷发呆。月光如水,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如刀削般的轮廓,竟与齐府书房里那尊包拯像有几分相似——那是她儿时最害怕的“黑脸判官”。

抱歉,我之前说话太重。她绞着手指,只是想到家父可能……

我明白。程仲甫收起枯荷,查案如走夜路,有时候最怕的不是黑暗,而是突然看见的光亮。

威廉站在门内,声音高亢地喊道:“我刚刚收到来自天津的电话!罗西的红房子今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

程仲甫听到这个消息后,迅速地摸出了怀中的怀表,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楚了时间——子时三刻。他心里暗自盘算着,如果现在立刻出发,那么在天亮之前应该能够赶到天津。

想到这里,程仲甫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屋内,准备去取他的佩剑。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并没有察觉到齐半夏正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然后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那是半片指甲盖,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莲花香气。在月色的映照下,这半片指甲盖泛着珍珠般的淡粉光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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