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夫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立刻明白了。他二话不说,走到摊位前,掏出钱就买下了那盒铅笔,转身塞到牧尘手里:来,牧尘,这个就当是程爷爷给你的见面礼。这孩子心里有画面,却说不出来。颜色能帮他说话。
向奶奶一看,连忙上前阻拦:这怎么行!程大夫,这太贵重了,一块多钱呢,够买好几斤粮食了……
比起当年您给我的,这算什么!连滴水之恩都算不上。程大夫执意把铅笔塞进牧尘怀里,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孩子喜欢画画是好事,能静心,能抒怀,对化解心结有好处。
牧尘紧紧抱着那盒散发着木头清香的彩色铅笔,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他抬起头,看看程大夫,又看看奶奶,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真实无比的笑容。
就在这时,牧尘忽然在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一阵极细微的、类似那晚在枯树旁听到的铃铛声。他猛地回头,在攒动的人头间似乎瞥见一抹藏蓝色的衣角,但定睛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走,奶奶答应你的,给你买肉包子去。向奶奶心里既感激又酸涩,牵起牧尘的手,朝食品区走去。
包子铺前热气蒸腾,刚出笼的肉包子白白胖胖,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和肉香。
向奶奶买了两个,用油纸包好,烫得左手倒右手,才递给牧尘。
牧尘接过包子,却没有立即吃,他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笑呵呵的程大夫,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其中一个比较大、油纸浸得比较透的包子,默默地递向了程大夫。
这个无声却真诚的举动,让程大夫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倏地红了。
他接过包子,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连声说: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向大姐,您教得好啊……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祖孙二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
牧尘一只手紧紧抱着那盒彩色铅笔,另一只手牵着奶奶,走几步,就忍不住低头看看怀里的宝贝。
集市的热闹喧嚣渐渐远去,但那份陌生人给予的温暖,和那盒承载着善意的铅笔,却像一颗种子,悄悄落进了孩子的心里。
奶奶,快到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时,牧尘忽然停下脚步,仰起头,很清晰地说道,程爷爷……是好人。
向奶奶停下脚步,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望着远处天际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轻声说:是啊,尘娃,这世上啊,还是好人多。
远处,村尾那棵枯树的黑色剪影依然倔强地矗立在渐浓的暮色中,但此刻,它带来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阳光总在风雪后,人心里的冰霜,或许也能被温暖一点点融化。
牧尘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集市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天边的星子连成一片。他抱紧了怀里的铅笔盒,心里想着,明天,又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然而,这个“新的开始”并未如他期盼的那般平静。
当天夜里,牧尘便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没有集市的热闹,没有阳光的暖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在梦的中央,赫然矗立着村尾那棵枯树,比白日所见更加高大、更加扭曲。
寒风穿过它光秃秃的枝桠,发出的不再是寻常的呼啸,而是一种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在黑暗中压抑地哭泣。
最让他心悸的是,那些干枯的树枝在风中缓缓摆动,轮廓模糊,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了无数只伸向他的、求救般的手臂。
牧尘猛地从梦中惊醒,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窗外月色清冷,夜静悄悄的,并无异响。可他心脏却砰砰直跳,梦里那枯树的呜咽和舞动的枝影,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那之后,一种微妙的变化在他身上悄然发生。白天,他有时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事情——无论是摆弄程爷爷送的彩色铅笔,还是看着奶奶做活计——小小的脑袋微微偏向村尾的方向,眼神放空,似乎在专注地聆听着什么。
当其他孩子像往常一样,嬉笑着追逐打闹,并下意识地远离那片被视为不祥的区域时,牧尘却常常感到一种来自那个方向的、若有若无的吸引力,像是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动着他的心神。
只是,这吸引力伴随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每每袭来,都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呼吸也随之急促几分。
向奶奶敏锐地察觉到了孙儿的异样。她顺着牧尘失神的目光望去,尽头正是那棵孤零零的枯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牧尘身边,双手扶住他瘦小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尘娃,听奶奶的话。”
她盯着孩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村尾那地方,邪性,不干净。你记住,绝对、绝对不能一个人往那边去,听见没有?”
牧尘望着奶奶眼中深切的担忧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将奶奶的告诫记在了心里,但那种来自枯树的、混杂着恐惧与吸引的奇异呼唤,却并未因此而消失,反而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