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刚敲完公开声明的初稿,指尖还悬在键盘上。办公室里只剩空调的低鸣,和桌上那叠 “青石镇匿名信事件” 材料翻动后留下的细碎纸张味。
“咚咚 ——” 秘书轻叩门的声响打破沉寂。
“司长,您的邀请函。” 推门进来时,秘书手里捧着个烫金信封,边缘压着精致的暗纹,在日光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是国内顶尖高校公共管理学院的,年度演讲邀请。”
周聿抬手接过,指尖触到信封的瞬间,便觉出那份厚重 —— 烫金的 “公共管理学院” 字样,边角打磨得光滑,是他往年见过的规格。每年这个时候,学院都会邀请政企学界的权威,分享前沿议题。过去几年,他要么以 “外交事务繁忙” 推掉,要么让副手代劳。毕竟,他常年聚焦的 “国际外交与政策衔接”,和基层治理像是两条平行的线,总觉得隔了层距离。
他捏着邀请函,指尖反复划过 “公共管理学院” 那几个字,起初只当是又一件常规事务。随手搁在桌角时,目光却不经意扫过电脑屏幕。
“致公众:关于青石镇匿名信事件的说明与致歉”—— 标题上的 “致歉” 二字,像颗小石子,突然砸进心里。
咯噔一下。
他猛地坐直身子,重新拿起那封邀请函,指尖都带了点颤。
这不是绝佳的机会吗?
他飞快翻开邀请函后的受众名单,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高校师生、基层干部代表、政策研究专家,还有多家主流媒体。
平台足够正式,受众层次够高。既能让体制内的同行看到他的反思,也能通过媒体,把真相递到更远的地方 —— 递到云岭的老乡手里,递到青石镇居民的眼前。
比起冷冰冰的公开声明,站在演讲台上,结合自己的经历与实践案例,坦诚地讲出来,会不会更有说服力?会不会更能让大家相信,他这次是真的想 “彻底还她清白”?
“回复学院,我确认出席。” 周聿几乎是立刻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秘书的号码。语气里带着少见的急切,连呼吸都比平时快了半拍,“把往年的演讲视频、受众反馈都整理好发我。另外,云岭县近三年的基层治理案例,尤其是沈清姿同志推进的生态合作社、古村落保护项目,要最详细的实践数据 —— 村民参与率、增收幅度、项目推进中的难点,都要列清楚。”
挂了电话,他把邀请函平压在公开声明的初稿上。指尖顺着 “沈清姿” 三个字的方向划过,开始重新规划演讲方向。
往年的讲稿,满是理论框架和外交案例,严谨是严谨,却总少了点温度。这次,他要打破常规。
开篇从 “国际生态合作与基层实践的关联” 切入,把他在外交场上看到的生态理念,和云岭的茶园、古村落结合起来;中间穿插自己对基层治理的新认知 —— 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拍板,而是要像沈清姿说的那样,“跟老乡坐在一条板凳上”;最后,以匿名信事件为切入点,坦诚自己当年的错误,把证据链一一公开,给沈清姿一个明明白白的清白。
准备讲稿的过程,比他想象中更艰难。
他从书柜最底层翻出之前研读的《农业经济学》《社区治理创新实践》,书页边缘已经泛了黄。他拿着荧光笔,在 “云岭合作社案例” 旁边标注:“老乡参与度决定项目成败 —— 沈清姿推进时,每周三次走访茶园,记录农户诉求,这才让合作社从‘要我参与’变成‘我要参与’”;
他打开电脑里存的沈清姿公开讲话视频,反复回放那段 “基层工作没有捷径” 的内容。视频里的她,站在茶园里,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里还拿着农户的登记表,笑容却格外亮。他把 “跟老乡坐在一条板凳上” 这句话,工整地写在讲稿旁的空白处,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当年我未能理解的,如今终于懂了”;
他甚至专门拨通了李副县长的电话,语气放得谦和:“李县,想向您请教下云岭生态项目推进的情况,就当是政策研究需要。” 从合作社初期农户的抵触,到如何协调企业与村民的利益,再到古村落保护中如何平衡 “开发” 与 “传承”,李副县长说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认真记在笔记本上,生怕漏了任何能让案例更真实的片段。
初稿完成时,书房窗外已经亮起了晨光。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天际线染着一层淡淡的橘色,鸟鸣声断断续续传来。
周聿端着杯凉透的茶,站在窗前通读讲稿。遇到过于专业的外交术语,就拿红笔圈出来删掉 ——“国际生态标准”,改成 “云岭茶园如何通过欧盟认证,让老乡的茶叶每斤多卖二十块”;“政策衔接存在漏洞”,调整为 “当年我用权力掩盖了问题,没去听基层的声音,反而让沈清姿同志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
他要让台下的听众听到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外交官周聿,而是一个在反思中慢慢成长、想弥补过错的普通人。
演讲前一周,他特意绕路去了趟高校附近的书店。书店刚开门,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书架上,空气中飘着新书的油墨香。他在 “基层治理” 区域转了两圈,最终选了几十本《基层治理实践案例集》。
找店员要了支钢笔,他坐在书店的休息区,在每本书的扉页上写下:“谨以此书致敬所有扎根土地的基层工作者”。字迹一笔一划,透着郑重 —— 他打算在演讲结束后,把这些书送给现场的基层干部代表,尤其是来自云岭周边地区的。这既是对基层工作的尊重,也是他能想到的,对沈清姿最间接的支持。
演讲前一天晚上,周聿坐在书桌前,最后一次修改讲稿。台灯的光落在纸上,照亮 “匿名信事件” 那部分内容。他顿了顿,拿起笔添上一句:“作为当年事件的亲历者,我深知,对基层干部而言,清白与尊严比任何荣誉都重要。今天,我站在这里,不仅是为了纠正自己的错误,更是为了给一位优秀的基层干部,一个迟到了三年的、公开的道歉与清白。”
写完,他反复读了两遍,眼眶有些发热。
他把黑色文件袋放在行李箱最上层,拉链拉得缓慢而小心。里面装着打印好的证据链复印件 —— 匿名信的原始件、当年的调查记录、云岭项目的财务报表;装着厚厚的云岭项目资料,每一页都有他标注的重点;还有一张沈清姿在茶园调研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蹲在茶树旁,手里拿着一片茶叶,正跟身边的老乡说着什么,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周聿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深吸了一口气 —— 明天,他会站在一个全新的舞台上,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和过去的错误告别,向她靠近。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讲稿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真诚” 二字被月光映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鼓励他。
周聿知道,这场演讲或许会带来未知的风险 —— 可能会有人质疑他的动机,可能会影响他的工作。但他不后悔。
这是他能想到的,给沈清姿最彻底的交代,也是给自己最深刻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