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月看着瞬间围拢过来的三人,笑意更深了些。
她先是对林月娘解释道:“也是从前在杂书上偶然看到的,说是南方一些地方流行的消遣,需要四人同玩。”
接着又摸了摸妹妹的头,“好不好玩,试试就知道了。”
她环顾了一下船舱,目光落在她们携带的简单行李上:“没有正式的麻将牌也无妨,我们可以先学规则。翠儿,去找些厚实些的纸片来,再寻些笔墨。”
“哎!我这就去!”翠儿应得干脆,立刻起身去翻找。
林月娘看着慕千月从容安排的模样,柔声道:“你这孩子,心思总是这般灵巧。也好,左右无事,学点新鲜的,也能打发这江上的辰光。”
不一会儿,翠儿就找来了一叠裁剪整齐的硬纸片和一小块墨锭。
慕千月接过,一边用指尖蘸了水细细研墨,一边对围坐过来的三人讲解:“这麻将,大致分为‘万’、‘条’、‘筒’……”
她用娟秀的字迹在纸片上写下数字和符号,耐心地解释着每一种牌,“……除了这些,还有‘东、南、西、北’四风,‘中、发、白’三箭……凑成特定的组合,便是‘和牌’了。”
她的讲解清晰明了,结合着在纸片上的勾画,原本复杂的概念也变得容易理解起来。
慕千雪听得似懂非懂,但大眼睛一眨不眨,满是专注;翠儿则不时发问:“小姐,这‘碰’和‘吃’有什么不同?”
林月娘虽不说话,却也微微颔首,显然是在心中默默记着规则。
待到基本规则讲解完毕,慕千月将写好的“纸牌”混在一起,笑道:“光说不练假把式,我们来试一轮。小姑,您坐我对面。雪儿,翠儿,你们分坐两边。”
四人就着昏黄的灯火,在微微摇晃的船舱里,用这简陋的纸牌,开始了第一局“麻将”。
起初还有些生疏,不时需要慕千月提醒,但几轮下来,林月娘已能沉稳地整理手中的牌。
翠儿也学会了盯着别人打出的牌算计,连年纪最小的慕千雪,也兴奋地喊出了“吃!”。
“哈哈,我好像快成了!”慕千雪看着自己面前渐渐成型的牌组,小脸激动得通红。
翠儿立刻紧张起来:“雪小姐,您可别诈和呀!小姐说了,诈和要罚的!”
林月娘看着孩子们雀跃的模样,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漾开了浅浅的笑意。
舱内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竟被这小小的游戏驱散了不少。
只剩下轻轻的出牌声、偶尔的讲解和恍然大悟的低呼,混合着船舱外潺潺的水声,悠悠地飘荡开去。
烛火摇曳,将四人的身影投在舱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清脆的纸牌敲击声、嗑瓜子的细响、还有偶尔爆发的低呼或轻笑,交织成一片温馨。
“九筒。”林月娘纤指轻弹,打出一张牌,姿态已从最初的生涩变得从容。
“碰!”慕千雪眼睛一亮,赶紧把自己面前的两张九筒捡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将姑姑打出的那张“捡”回来,动作带着初学者的珍重。
她面前已经摆好了三组牌,只剩最后两张孤零零的,小脸因兴奋和期待绷得紧紧的。
翠儿盯着慕千雪剩下的两张牌,又看看自己手里杂乱无章的“万子”和“风牌”,眉头拧成了小结。
她拈起一张“西风”,犹豫半晌,还是没舍得打出去——小姐说过,这些字牌难凑,但凑成了番数就高。
慕千月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地捻起一颗盐焗杏仁丢进嘴里。
她面前的牌整整齐齐,似乎并不急于求成。
轮到她了,她指尖在牌堆上轻轻一划,摸起一张,看也不看便扣在了自己牌列的最右边。
“姐姐,你摸到什么好牌了?”慕千雪好奇地探过头。
“秘密。”慕千月眨眨眼,将手边的肉干推过去,“吃点肉干,光嗑瓜子嘴要干了。”
林月娘也端起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看着堆在中间小几上的瓜子壳和干果屑。
柔声道:“玩起来倒真不觉得饿,这晚饭时辰都过了许久。”
“可不是嘛!”翠儿一拍脑袋,“光顾着算牌了,肚子里空落落的也没发觉。”说着,她抓起几片肉干,分给众人。
四人一边吃着零嘴,一边继续牌局。
慕千雪到底年纪小,精力旺盛,越玩越精神,嚷嚷着:“再来一圈,就一圈!我感觉下一把一定能和!”
这一圈又一圈,船舱外的天色早已由昏黄转为墨黑,只有粼粼江波反射着舱内透出的微弱灯火。
水声潺潺,更衬得舱内这一方天地温暖而宁静。
终于,在林月娘打出一张“二条”后,慕千月轻轻将自己的牌推倒。
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和了。清一色条子,单调二条。”
“啊呀!”慕千雪凑过去看,小嘴张成了圆形,“姐姐你好厉害!这么多条子!”
翠儿也伸脖子看了看,哀叹一声:“我就差一张‘发财’……”
林月娘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牌混入牌堆:“月儿心思缜密,我们都不是对手。”
她说着,抬眼望了望舷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掠过一丝惊色,“竟这般晚了!快子时了吧?可不能玩了,明日还要赶路,你们小孩子家,必须得睡了。”
慕千雪意犹未尽,抱着姐姐的胳膊摇晃:“再玩一把嘛,就一把!”
“不行,”林月娘这次态度很坚决,起身开始收拾散乱的纸牌和零食,“雪儿,听话。翠儿,帮忙把这里收拾一下。千月,你也累了,带妹妹去帐篷里歇息。”
慕千月见小姑发了话,便也笑着拉起妹妹:“好了,雪儿,麻将又跑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玩。今天确实太晚了,该睡了。”
翠儿手脚麻利地将纸牌归拢好,又把几上的果壳收拾干净。
四人简单漱洗后,便钻进了搭在船舱一角的简易帐篷里。帐篷不大,但足够她们挨着躺下。
慕千雪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躺在垫子上,还在小声跟姐姐讨论着刚才的牌局。
直到慕千月轻轻拍了拍她,才渐渐没了声息,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船舱内彻底恢复了寂静,只余下均匀的呼吸声和船行水上那永不停歇的、催眠般的轻响。
帐篷里,慕千雪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姐姐怀里缩了缩,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
林月娘睡眠浅,在帐篷另一侧微微动了动,拉紧了盖在身上的薄毯。
起初,那变化是极其细微的。
除了船体在波浪中固有的摇晃,似乎多了一种极轻、极软的触碰声,簌簌的,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是谁将最细的沙砾源源不断地洒在船篷上。
翠儿睡得正沉,毫无所觉。
慕千月却心中忍不住担忧,出了帐篷。
那簌簌声渐渐变得密集,船舱内原本被人体温暖意驱散的寒意。
似乎也寻到了缝隙,一丝丝、一缕缕地重新渗透进来。空气变得清冽,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冰雪的干净气息。
终于,一片格外顽皮的雪花,顺着未曾关严的舷窗缝隙,打着旋儿飘了进来,恰好落在慕千月光洁的额头上。
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她眼睫微颤。
她抬手拂去额上的湿凉,侧耳倾听。
外面不再是单调的水声,而是另一种更厚重、更密集的落雪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