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最后一丝料峭，掠过相府西跨院的青瓦，卷起檐角垂落的铜铃，叮当作响的声音里，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压抑。
沈清辞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桌前，指尖捻着一枚刚绣好的络子，碧色的丝线缠绕出繁复的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得不见半分瑕疵。可她的目光却未落在络子上，而是透过半开的窗棂，望着院中那株抽了新芽的海棠。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可在沈清辞眼底，却像是藏着无数暗箭，稍不留意便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小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晚晴端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沈清辞手边，“这茶是前几日老夫人赏的，说是贡茶，寻常难得一见呢。”
沈清辞收回目光，指尖搭上温热的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驱不散心底的寒凉。她轻轻啜了一口，茶香清冽，回甘悠长，可她却品出了几分苦涩。“老夫人倒是越发‘体恤’我了，” 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前几日刚赏了锦缎，今日又送了贡茶，这般厚待，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晚晴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总觉得老夫人这几日的态度有些奇怪。从前她虽不至于苛待您，可也从未这般和颜悦色，还频频赏赐，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沈清辞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光：“猫腻自然是有的。那日在慈安堂，沈清柔故意打翻汤碗烫伤我，老夫人虽罚了她禁足，可那惩罚轻得如同挠痒。如今又这般示好，无非是想稳住我，怕我借着此事闹起来，坏了相府的名声，尤其是在太子殿下即将到访的关头。”
再过三日，便是太子萧煜约定来相府赴宴的日子。上次在皇家围场，她借着狩猎之事崭露头角，又无意间撞破沈清柔和二皇子萧景的私情，如今相府上下，怕是都在暗中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次宴会做文章。老夫人对她的“优待”，不过是想让她在太子面前安分守己，别坏了沈清柔的好事罢了。
“太子殿下此次前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晚晴顺着沈清辞的话往下说，“奴婢听说，皇后娘娘有意撮合太子殿下和二小姐，这次宴会，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二人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是假，借机巩固沈清柔的地位才是真。” 沈清辞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络子放在桌上，“沈清柔一心想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进而母仪天下。老夫人和父亲自然是鼎力支持，毕竟若是沈清柔真能得偿所愿，相府的地位便能更上一层楼。只可惜，他们千算万算，却忘了沈清柔早已心有所属，而且还是太子的死对头二皇子萧景。”
想到那日在围场密林里看到的场景，沈清辞眼底的寒意更甚。沈清柔和萧景私相授受，若是此事败露，不仅沈清柔会身败名裂，相府也会被牵连其中，甚至可能被冠上勾结皇子、意图不轨的罪名。而她，恰好握着这枚足以摧毁沈清柔和相府的筹码。
只是，现在还不是动用这枚筹码的时候。沈清柔有老夫人和父亲撑腰，又深得皇后喜爱，贸然出手，若是不能一击即中，反而会引火烧身。她需要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沈清柔永无翻身之日的时机。
“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晚晴看着沈清辞眼底的算计，不由得有些担心，“二小姐心狠手辣，又有老夫人护着，咱们势单力薄，万一被她察觉了您的心思，怕是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怕什么？” 沈清辞抬眸，眼底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她有她的靠山，我也有我的办法。这相府就像一个泥潭，既然躲不开，便只能迎难而上。沈清柔想踩着我往上爬，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丫鬟的争执和呵斥。沈清辞眉头微蹙，看向晚晴：“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晚晴应声出去，片刻后便匆匆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小姐，是二小姐院里的张嬷嬷，带着几个丫鬟，说是奉了二小姐的命令，来取您这里的那盆绿萼梅。”
“绿萼梅？” 沈清辞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前几日从暖房里搬回来的那盆绿萼梅。那梅花虽已过了花期，可枝干苍劲，姿态清雅，她倒是颇为喜欢，便放在了窗边养着。沈清柔怎么会突然想起要这盆花？
“张嬷嬷说，二小姐近日在院里布置，想摆些清雅的花草，听闻您这里有一盆罕见的绿萼梅，便特意派人来取。” 晚晴愤愤不平地说，“奴婢说这是小姐您喜欢的花，不肯给，可张嬷嬷却说，二小姐是嫡女，想要一盆花，难道庶女还敢不给？态度嚣张得很。”
沈清辞眼底的寒意瞬间凝聚。好一个沈清柔，刚被禁足不久，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挑衅。她要的哪里是绿萼梅，分明是想借着这件事，打压自己的气焰，彰显她嫡女的尊贵地位。
“既然是二小姐想要，那便给她吧。” 沈清辞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看不出情绪。
晚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姐？那可是您最喜欢的花啊，就这么给她了？”
“不过是一盆花而已，没什么可惜的。” 沈清辞淡淡一笑，眼底却藏着冷光，“沈清柔想要，我便成全她。只是，她既然敢抢我的东西，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晚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不明白小姐的用意，但还是听话地出去，让张嬷嬷等人搬走了那盆绿萼梅。
张嬷嬷抱着绿萼梅，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临走时还不忘轻蔑地瞥了晚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庶女就是庶女，哪怕得了几分宠爱，也终究比不上嫡女尊贵。
晚晴气得浑身发抖，回到屋里，眼眶都红了：“小姐，您看张嬷嬷那副嘴脸，实在太过分了！二小姐也真是，明明是抢东西，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沈清辞抬手拍了拍晚晴的肩膀，安抚道：“好了，别气了。不过是一盆花，不值得为这些人气坏了身子。你去把我放在妆奁最底层的那个锦盒拿来。”
晚晴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取来了锦盒。沈清辞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小包白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异香。
“小姐，这是什么？” 晚晴好奇地问。
“这是我之前从系统兑换的‘枯颜粉’。” 沈清辞拿起那包粉末，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此粉无色无味，混入花草的土壤中，不会立刻显现效果，只会慢慢侵蚀花草的根茎，不出半月，花草便会枯萎凋零，而且看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
晚晴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担心：“小姐，您是想把这粉末撒在绿萼梅的土壤里？可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这枯颜粉极为隐蔽，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沈清辞自信地说，“沈清柔既然喜欢这盆绿萼梅，那就让她好好养着，等她养得满心欢喜的时候，再看着它一点点枯萎，想必她的心情，会很‘精彩’吧。”
说罢，沈清辞便带着晚晴，悄悄跟在张嬷嬷等人身后。张嬷嬷一行人刚走到沈清柔的院门口，便被门口的丫鬟拦住，说了几句话。趁着这个间隙，沈清辞指尖一动，一股无形的气流裹挟着少许枯颜粉，精准地落入了绿萼梅的土壤中。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带着晚晴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回到西跨院，晚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小姐，您这招实在太高明了！等二小姐发现绿萼梅枯萎了，肯定会气疯的！”
沈清辞淡淡一笑，眼底却没有太多的笑意。这不过是小小的惩戒罢了，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三日后，太子萧煜如约到访相府。相府上下早已精心布置妥当，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前厅里，沈丞相和老夫人陪着萧煜说话，沈清柔则穿着一身娇艳的石榴红长裙，妆容精致，举止优雅，时不时地看向萧煜，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
而沈清辞，则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如同一株遗世独立的白莲，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番清艳的风姿。她没有像沈清柔那样刻意讨好萧煜，只是偶尔在老夫人问话时，才淡淡回应几句，其余时间，便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萧煜的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沈清辞身上。上次围场一见，这个看似柔弱的庶女，却给了他极大的惊喜。她不仅箭术超群，胆识过人，而且心思缜密，绝非寻常女子可比。今日再见，她一身素衣，安静内敛，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藏着不输男子的锋芒，让他不由得心生好奇。
“清辞，” 老夫人察觉到萧煜的目光，笑着开口，“太子殿下难得来府中一趟，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弹琴吗？不如今日便为太子殿下弹奏一曲，助助兴如何？”
沈清辞心中冷笑，老夫人这是想让她出丑。她在相府多年，一直被沈清柔打压，对外只宣称她粗通文墨，不通音律。老夫人此刻让她弹琴，若是她推辞，便是不敬太子；若是她弹得不好，便会被人嘲笑，衬托出沈清柔的多才多艺。
果然，老夫人话音刚落，沈清柔便立刻笑着附和：“是啊，三妹妹，你的琴技虽不算顶尖，但也还算尚可，今日太子殿下在此，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别丢了相府的脸面。” 她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显然是笃定沈清辞弹不好。
沈丞相也点点头，看向沈清辞：“清辞，既然老夫人和你二姐都这么说，你便弹奏一曲吧。”
沈清辞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煜身上，微微颔首：“既然老夫人和父亲有命，女儿遵命。只是女儿技艺粗浅，恐难入太子殿下法眼，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萧煜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欣赏，淡淡笑道：“沈三小姐不必过谦，本太子倒是很想听听你的琴声。”
沈清辞不再推辞，转身走到厅中早已备好的古琴前坐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深吸一口气，随即，悠扬的琴声便缓缓流淌而出。
起初，琴声舒缓柔和，如同山间清泉，叮咚作响，带着几分宁静悠远之意。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沈清辞的琴技竟然如此出色，完全不像沈清柔所说的“尚可”。
沈清柔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死死地盯着沈清辞的背影，眼底充满了嫉妒和不甘。她明明记得，沈清辞以前根本不会弹琴，怎么短短几个月，琴技竟然变得如此厉害？
随着琴声流转，曲调渐渐变得激昂起来，如同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锐气。沈清辞的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舞动，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力量，仿佛要冲破束缚，挣脱枷锁。
萧煜坐在座位上，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他从这琴声中，听出了不甘，听出了倔强，更听出了一种隐忍的锋芒。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内心却有着无比坚韧的力量。
老夫人和沈丞相也面露惊讶之色，他们从未想过，这个被他们忽视多年的庶女，竟然有如此才华。
就在众人沉浸在琴声之中时，沈清柔忽然站起身，故作担忧地说道：“三妹妹，你的琴声虽好，可太过激昂，怕是会惊扰到太子殿下。不如换一首温婉些的曲子吧？”
她说着，便要上前打断沈清辞。
沈清辞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指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琴声反而越发激昂，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气势磅礴，震人心魄。
“放肆！” 萧煜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悦，“沈二小姐，沈三小姐弹琴正到兴头上，你为何要贸然打断？”
沈清柔被萧煜呵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低下头，恭敬地说道：“太子殿下息怒，臣女只是担心三妹妹的琴声太过激昂，冲撞了殿下。”
“本太子觉得沈三小姐的琴声很好，何来冲撞之说？” 萧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退下！”
沈清柔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能悻悻地退回到座位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琴声依旧在大厅中回荡，从激昂到舒缓，最后渐渐归于平静，如同潮水退去，只留下淡淡的余韵。
沈清辞收回手指，站起身，对着萧煜微微躬身：“太子殿下，献丑了。”
“好！好一曲《广陵散》！” 萧煜忍不住拍手称赞，眼底满是赞赏，“沈三小姐不仅箭术超群，琴技更是出神入化，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广陵散》乃是古曲，曲调激昂，充满了侠义之气，弹奏难度极大，没想到沈清辞竟然能弹奏得如此出色，甚至比一些成名的琴师还要厉害。
老夫人和沈丞相也连忙附和着称赞了几句，只是他们的笑容里，都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沈清辞的才华越是出众，就越让他们感到不安。
沈清柔坐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中的嫉妒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她精心策划了这么久，本想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竟然被沈清辞抢了风头，这让她如何甘心？
宴会继续进行，席间，沈清柔几次想找机会挽回局面，可萧煜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沈清辞身上，对她的示好只是淡淡应付。
沈清辞对此却毫不在意，她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和身边的丫鬟低语几句，神色淡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地说道：“老夫人，丞相大人，不好了！二小姐院里的那盆绿萼梅，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枯萎了！”
“什么？” 沈清柔猛地站起身，脸色大变，“你说什么？我的绿萼梅枯萎了？不可能！我昨日看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枯萎？”
那丫鬟颤巍巍地说道：“是真的，二小姐。奴婢刚才去院里浇水，发现那盆绿萼梅的叶子全都黄了，枝干也变得干枯，已经死透了。”
沈清柔怎么也不敢相信，那盆绿萼梅是她好不容易从沈清辞那里抢来的，她特意吩咐下人精心养护，怎么会突然枯萎？她立刻起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
老夫人和沈丞相也有些惊讶，绿萼梅虽然娇贵，但也不至于突然枯萎，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蹊跷。
萧煜看着沈清柔慌张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看向沈清辞，却发现她依旧神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一般。
沈清辞感受到萧煜的目光，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片刻后，沈清柔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众人，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沈清辞，你是不是因为我拿走了你的绿萼梅，所以怀恨在心，偷偷给它下了毒？”
沈清辞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地看着她：“二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那盆绿萼梅既然已经送给了你，便是你的东西，我为何要偷偷下毒？更何况，我今日一直待在前厅，从未去过你的院子，如何下毒？”
“你胡说！” 沈清柔厉声说道，“除了你，还有谁会害我的绿萼梅？一定是你！你就是嫉妒我，所以才故意毁掉我的花！”
“二姐，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武断了。” 沈清辞淡淡一笑，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绿萼梅突然枯萎，或许是养护不当，或许是水土不服，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怪罪到我头上？难不成在二姐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
“你本来就是！” 沈清柔怒视着她，“若不是你搞鬼，我的绿萼梅怎么会突然枯萎？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可我早就看透了你的心思！”
“够了！” 老夫人厉声呵斥道，“清柔，不得无礼！清辞说得对，没有证据，怎能随意诬陷人？绿萼梅枯萎，或许只是意外，何必闹得这么难看，让太子殿下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