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倒台，脑袋挂在城门楼子上示众都快半个月了，那股子血腥味好像还飘在紫禁城的空气里。曹吉祥因为“护驾有功”，加上交出了部分兵权，识相地只领赏不管事，现在窝在他那大宅子里当富家翁，暂时消停。
朝堂上总算有了点新气象，至少表面上，没人敢再指着鼻子跟林锋然叫板了。
可林锋然一点没觉得轻松。
这龙椅，是没那么烫屁股了，可坐上去，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四面漏风。底下站着的那些大臣，嘴上喊着万岁，眼神里的算计藏都藏不住。今天这个上书说要整顿吏治，明天那个提议清查田亩，听起来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可细一琢磨，背后不是想安插自己人，就是想打击政敌。
林锋然算是看明白了，干掉一个石亨，不过是搬走了挡在门口最显眼的一块石头，底下盘根错节的势力，一点没动。他这皇帝，说话是有人听了，可真想办成点什么事，难！诏令出了乾清宫，能不能原样执行，还得打上个问号。说白了，他还是个光杆司令，顶多算是个装备好了点的司令。
培植自己的势力？谈何容易。那些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讲究出身、资历、座师，他一个“夺门”上位、根基浅薄的皇帝，想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干，除非有于谦那种人格魅力——可惜，于谦被他（或者说原主）给杀了。武将那边更别提，关系网更复杂，暂时碰不得。
“娘的，这皇帝当得，比在瓦剌当俘虏还憋屈。”林锋然某天对着满桌子看起来精致、吃起来却味同嚼蜡的御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至少在那儿，还能跟也先斗斗嘴，跟伯颜帖木儿啃啃羊肉。现在倒好，跟一群老狐狸玩猜谜，吃饭都没滋没味。”
说到吃饭，他是真受不了了。明朝的御膳，讲究的是排场和礼仪，几十道菜摆上来，花花绿绿，但很多都是提前做好的，温火煨着，等送到他面前，早就没了锅气，味道温吞吞，油腻腻。不是炖就是蒸，再不然就是些看着好看、吃起来费劲的糕点。
他可是来自美食大国、舌尖上的华夏！穿越前虽然是个社畜，但外卖、小吃街、网红店啥没见识过？这御膳，还不如他加班点的那家黄焖鸡米饭香！
“啪！”林锋然把筷子一放，没什么胃口。
旁边伺候的张永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问：“皇爷，可是今日的膳食不合口味？奴婢让尚膳监撤下去重做？”
“重做？”林锋然没好气地指了指那一桌子菜，“换来换去，不还是这些花样？油腻、寡淡、要不就甜得发齁！朕这舌头都快退化了！”
张永苦着脸：“皇爷，这……这都是祖制规矩，御膳房的厨子也都是按老法子做的……”
“祖制？规矩？”林锋然一听更来气，“祖宗也没规定皇帝非得吃这猪食吧？！” 他这话有点夸张，但怨气是真的。
他站起身，烦躁地踱了两步。培植势力的大事一时半会儿搞不定，难道连自己的胃都拯救不了？这皇帝当得也太失败了！不行，得找点事儿做，就从这吃饭开始！好歹是穿越者，一点现代饮食观念都推广不了，还混什么？
“走！”林锋然一挥手，“摆驾御膳房！”
“啊？”张永傻眼了，“皇爷，那地方烟熏火燎的，而且……而且规矩……”
“朕就是规矩！”林锋然这会儿正憋着一股邪火没处发，“朕倒要看看，给皇帝做饭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皇帝突然驾临御膳房，这可把里面的人吓坏了。尚膳监的太监、掌勺的大厨、切菜的帮工、烧火的杂役，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头都不敢抬，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是不是哪道菜出了大纰漏，惹得龙颜大怒，要来亲自问罪了。
林锋然背着手，在偌大的御膳房里转悠。好家伙，这地方真不小，几十个灶眼，各种锅碗瓢盆，食材堆积如山。就是这环境……虽然表面干净，但角落里还是能看到些油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有点腻人的味道。
他走到一个正在咕嘟咕嘟炖着鸡汤的灶台前，看了看那锅表面厚厚的一层黄油，皱了皱眉：“这汤，炖了多久了？”
负责这个灶的老师傅浑身一抖，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回陛下，已……已炖了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林锋然挑眉，“鸡肉都炖成渣了吧？营养都没了，就剩油了。” 他记得看过科普，老火靓汤嘌呤高，其实并不健康。
他又走到处理生肉的案板前，指了指：“生熟案子分开吗？别拿刚切完生肉的刀和板子，又去切熟食水果，容易吃出毛病。”
切菜的厨子一脸茫然，显然没这概念。
林锋然又看了看调料台，种类倒是不少，盐、糖、酱、醋，各种香料，但用法似乎很粗放。他拿起一块褐色的东西闻了闻：“这是什么？”
“回陛下，是饴糖。”
“除了做甜点，炒菜不能用吗？比如做红烧肉，加点糖色，是不是更好看更好吃？”林锋然尝试着引导。
大厨们面面相觑，一位年纪大些的掌膳太监壮着胆子回道：“陛下，祖上传下的规矩，御膳讲究本味，不尚奇巧，这炒糖色……似是民间技法，恐……恐有失体统……”
林锋然：“……” 体统你个头！吃饭不就是为了好吃吗？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御膳房就是个巨大的、遵循古老程序的流水线工厂，追求的是不出错，而不是美味和创新。厨师们的手艺可能不差，但被各种规矩束缚死了。
“体统？朕看是死脑筋！”林锋然哼了一声，“从今天起，朕的御膳，改改规矩！”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发布他作为穿越者的第一道“厨房行政命令”：
“第一，菜式精简！以后不用动不动几十道，朕吃不完，浪费！拣时令新鲜的，做精做细，八菜一汤……不，六菜一汤就够了！”
“第二，给朕搞个小炒锅！要那种带柄的铁锅！朕要吃现炒的菜，带着锅气端上来！别老拿炖盅、蒸碗糊弄朕！”
“第三，食材处理给朕注意卫生！生熟分开！朕要是吃坏了肚子，唯你们是问！”
“第四，味道给朕变一变！可以适当用点豆豉、辣椒……哦现在可能还没辣椒，那就用茱萸、花椒试试！要咸鲜适中，别一味油腻或者死甜！”
“还有，以后每顿得有个绿叶蔬菜，水煮也好，清炒也罢，必须得有！”
他这一连串命令，把御膳房上下都听傻了。精简菜式？这符合礼制吗？小炒锅？那玩意能上御膳？还要吃带辣味的？这……这简直是颠覆祖制啊！
尚膳监的主管太监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这……这恐怕于礼不合啊！御膳规制乃祖宗所定，轻易变更，恐遭物议……”
“物议？”林锋然眼皮一翻，“朕吃个饭，还得看别人脸色？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说合就合！就这么定了！做不好，朕就换人来做！”
他摆出皇帝的威严，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厨子杂役，最后落在几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眼神里带着好奇而不是恐惧的帮厨身上。
“你们几个，”他随手点了点，“以后专门负责朕的小灶，就按朕说的法子试试。做得好，有赏！”
被点到的几个人又惊又喜，连忙磕头。
林锋然说完，也没多留，摆驾回宫了。他知道，这事儿肯定没那么顺利，御膳房关系盘根错节，动这里就是动很多人的饭碗和规矩。但他必须得找个口子，打破这潭死水。
果然，他走后，御膳房就炸了锅。老派的厨师和管事唉声叹气，觉得皇帝胡闹。而被点名的几个年轻帮厨，则既兴奋又忐忑，感觉机遇和风险同时来了。
其中一个叫小栗子的伶俐小太监，眼珠转了转，偷偷凑到负责酱料的老师傅身边，低声问：“王师傅，陛下说的那茱萸酱，咱们这儿有吗？要不要试试跟豆豉一起炒……”
一场由皇帝亲自掀起的“厨房风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而林锋然回到乾清宫，看着窗外，心里琢磨：这御膳房，会不会就是一潭死水下，第一个能被搅动起来的地方呢？那些年轻的、敢尝试的帮厨里，能不能找出那么一两个可用的苗子？
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好像没那么无聊了。
（第4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