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危险，往往都披着一件名为“巧合”的外衣。
当北京的深秋寒风正卷起潘家园的枯叶时，千里之外的洛阳，古墓博物馆的地下深处，空气却仿佛凝固成了胶水，粘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年轻的考古学者孙思源坐在他那间堆满了各种拓片、残卷和修复工具的办公室里，头顶那盏老式的日光灯管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电流声，像是一只被困住的苍蝇在垂死挣扎。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浓茶，茶渍在杯壁上结成了一圈暗褐色的圆环，而孙思源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眼前那份关于北魏皇陵壁画修复的进度报告上，而是死死地盯着一张空白的A4纸发呆。
那张纸上只有一个被他用钢笔随手画下的、并不怎么标准的榫卯结构草图。
就在几个小时前，那个名叫“小林”的临时工，就是用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指出了壁画中那个隐藏机关的关键所在。那一幕如同梦魇一般，在孙思源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次回放，都让他脊背发凉。
那种感觉，绝不是看几本闲书、或者听几个民间故事就能具备的。那种对地下结构的熟稔，对古人营造逻辑的深刻洞察，甚至那双触摸文物时虽然颤抖却异常精准的手法，都指向了一个孙思源不愿意相信，却又无法回避的结论。
“辽金时期的胎土特点……五花土的提土技术……还有那个让整个考古队都束手无策的机关……”孙思源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一个连名字都语焉不详的临时工，一个看起来像是从建筑工地随便拉来的病秧子，怎么可能具备这种只有浸淫此道数十年、甚至几代人才能积累下来的“童子功”？
除非，他们根本不是民工。
一种作为知识分子的严谨本能和对博物馆安全的本能担忧，驱使着孙思源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三十分。整个博物馆除了值班的保安和住在地下“修养”的那几个怪人，空无一人。
“不行，我得查查他们的底。”
孙思源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抓起桌上的钥匙，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空旷的墓道里。
他的目标是行政楼的人事档案室。
虽然他只是个业务骨干，并没有人事管理的权限，但他知道那个负责档案的老大姐习惯把备用钥匙藏在走廊消防栓的夹缝里，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博物馆内部公开的秘密。
几分钟后，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档案室那扇沉重的防盗门被打开了。孙思源并没有开灯，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他熟练地摸到了存放“临时外聘人员”档案的那一排铁皮柜子前。
手指在冰冷的文件夹脊背上快速划过，“后勤保洁”、“绿化维护”、“安保临时工”……终于，他找到了那个写着“本月新增”的蓝色文件夹。
他颤抖着手打开文件夹，抽出里面的几张薄薄的简历表。
没有。
他又翻了一遍，甚至把文件夹倒过来抖了抖。依然没有。
没有“孟广义”，没有“林岳”，没有那个叫“梁胖子”的圆滑胖子，也没有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壮汉。甚至是那个自称实习生的年轻女人，也没有任何入职登记表、身份证复印件或者担保书。
这几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博物馆地下的一群幽灵，没有任何合法的身份记录，没有任何正规的入职手续，这完全违反了博物馆哪怕是最宽松的管理规定！
“果然有问题……”孙思源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操作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潜入。他想起了之前那个后勤部的老张——也就是梁胖子所谓的“远房亲戚”，最近总是神色慌张，而且经常往地下库房的禁区跑。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这伙人，该不会就是前段时间新闻里通报的、在邙山一带活动的文物大盗吧？他们居然胆大包天到把藏身之处选在了博物馆里？！
一种强烈的正义感瞬间压倒了恐惧。孙思源把文件夹塞回去，锁好柜门。他没有立刻报警，因为他知道，仅凭这几张缺失的表格，警察可能不会立刻出警，甚至可能打草惊蛇。他需要证据，实在的证据。他需要知道这伙人到底藏在哪里，在干什么。
他离开了行政楼，没有回办公室，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博物馆最深处的区域——未开放考古发掘区。
那是连接着原址保护的几座大型北魏帝陵的地下通道，平时除了专业考古队员，极少有人涉足。而那里，也是他几次看到那个“老张”鬼鬼祟祟出没的地方。
穿过长长的、弥漫着福尔马林和陈腐泥土气味的甬道，周围的温度明显下降了好几度。两旁的墙壁由现代的混凝土逐渐变成了古代粗糙的青砖，昏暗的应急指示灯将孙思源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扭曲跳动，仿佛无数鬼魂在张牙舞爪。
孙思源尽量放轻脚步，皮鞋踩在渗水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吧嗒”声。他来到了发掘区的尽头，这里原本是一条死胡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脚手架和防尘布。
然而，当他绕过那堆杂乱的脚手架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在原本应该是封死的墓道尽头墙壁旁，有一块巨大的防尘布被掀开了一角。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他看到地面上有一些凌乱而新鲜的脚印，不仅仅是普通胶鞋的印记，还有一种纹路很深的、类似军靴的脚印。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堵看似严丝合缝的青砖墙上，竟然有一道极其隐蔽的缝隙，像是一扇暗门被并没有完全关严。一丝微弱的、带着烟草味道的空气，正从那条缝隙里渗出来。
博物馆的地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空间？
孙思源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他关掉了手电，壮着胆子，像做贼一样贴着墙壁挪过去，将眼睛凑到了那条缝隙前。
缝隙后面，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台阶，显然是最近才被人清理出来的。台阶深处隐约有光亮，甚至能听到极低的人语声，那声音很模糊，听不清内容，但那种压抑的声调，绝不属于这里的任何工作人员。
“我的天……”孙思源在心里发出无声的惊叹。这简直就是灯下黑！这帮人竟然利用博物馆复杂的地下结构，打通了一条连考古队都不知道的密道，甚至可能连接到了更深处的未发掘墓葬！
这就是证据！确凿无疑的犯罪证据！
孙思源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既有发现真相的兴奋，也有极度的后怕。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去找馆长，去找警察，把这伙胆大妄为的盗墓贼一网打尽！
他慢慢地把头缩回来，小心翼翼地转身，准备按照原路悄无声息地撤退。每一步都走得极慢，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安全脱身，刚刚转过那堆脚手架的拐角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被某种冷血动物盯上的战栗感，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窜上了天灵盖。
在他的正前方，原本空无一人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漆黑的人影。
那个人影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就像是这地下世界里凝结的一团黑雾，无声无息地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孙思源的瞳孔猛地放大，刚要张嘴发出惊叫，那个黑影动了。
那动作快得完全超出了孙思源的认知范围，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了死寂的空气。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感觉到一股带着劲风的巨大力量瞬间欺近身前。
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在孙思源的声音冲出喉咙的前一毫秒，精准而无情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将所有的惊恐和呼救都硬生生地堵回了胸腔里。
紧接着，是一记沉闷而精准的手刀，重重地切在他的颈动脉窦上。
没有什么多余的挣扎，也没有电影里那种拖泥带水的反抗。孙思源只觉得眼前炸开了一团绚烂的金星，随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袭来，他的意识在瞬间被切断，身体像一袋面粉一样软软地瘫倒下去。
那个黑影——代号“鬼牙”的“影子”小队侦察兵，甚至没有让孙思源的身体倒在地上发出声响，而是顺势单手托住了他，将他轻轻地放在了墙角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两秒钟。
寂静的地下墓道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杀气。
“鬼牙”按住了耳边的战术通讯器，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里传来：“队长，清理完毕。”
耳机里传来了那个代号“影子”的男人冷漠的声音，伴随着极轻微的电流声：“发现什么了？”
“一只好奇心过剩的‘苍蝇’，不仅查了档案，还摸到了我们在c区的备用撤退通道口。”鬼牙看了一眼脚下昏迷不醒的孙思源，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件多余的物件，“应该是博物馆的考古人员。”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这个变数带来的影响。
“处理掉？”鬼牙的手指微微一动，滑出了一把漆黑的战术匕首，刀锋在昏暗中闪过一抹寒光。
“不。”影子的声音制止了他，“这里毕竟是博物馆，弄出尸体会有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会引来警察的疯狂反扑，影响老板三天后的交割大计。”
“那是……”
“把他弄过来，捆结实点，注射镇静剂。这小子既然是考古的，脑子里应该装了不少关于这地下墓葬群的结构图。”影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算计的味道，“老板说了，任何资源都要利用到极致。说不定关键时刻，他能当个肉盾，或者帮我们探探路。”
“明白。”
鬼牙收起匕首，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单手将昏迷的孙思源提了起来。他转过身，看了一眼那扇并没有关严的暗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无论是那个还在地下墓室里做着“反杀”美梦的孟广义，还是这个自以为发现了惊天秘密的书呆子，他们都不知道，在这张巨大的棋盘上，真正的执棋者，从来都不是他们。
这支由金先生重金打造的“影子”小队，就像附骨之疽一样，早已渗透到了这所博物馆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不仅监视着猎物，更不仅限于等待。为了保证三天后的那场“屠宰”万无一失，他们早就准备了A计划、b计划，甚至c计划。博物馆这条密道，原本是他们为自己预留的撤退路线，或者是为了在必要时劫持孟广义等人的快速通道，却没想到先捕获了一个意外的闯入者。
鬼牙提着孙思源，身影一闪，消失在了那扇暗门后的黑暗之中。
暗门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博物馆的地下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昏黄的应急灯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照亮了地面上那副孙思源掉落的高度近视眼镜。镜片上，倒映着这幽深莫测的黑暗，仿佛一只冷漠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即将到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