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铁锈味顺着通风管道的缝隙钻进来,混合着电路过载时臭氧特有的焦糊气息,再缠上灰雾本身那股甜得发腻、像变质糖浆般的味道,呛得唐柔喉咙发紧。她将自己蜷缩在通风管道的阴影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金属管壁,管壁上凝结的水珠渗进作战服,冻得她皮肤发麻。
呼吸被压抑到了极致,每一次吸气都细得像游丝,胸腔微微起伏,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濒死的鱼——稍不留意,就可能被下方巡逻的净化者捕捉到踪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咚咚的声响在耳边放大,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死亡的回响,震得她指尖微微发颤。
她是唐柔,是灾变前就以“战地之眼”闻名的记者。记录真相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而此刻,她的使命只有一个:将周明远那张戴着儒雅面具的伪善面孔,连同他麾下“净化者”的暴行,一起撕碎在所有幸存者面前。
那座矗立在灰雾中心的广播塔,是净化者传递指令的咽喉,却也是他们散播谎言、浇灌绝望的毒瘤。唐柔的指尖轻轻抚过胸前那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摄像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肋骨,边缘被她的体温焐得泛热——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支撑她闯过层层关卡的全部勇气。
摄像机的存储卡里,存着她潜伏三天三夜拍下的画面:净化者基地外围的地下实验室里,被铁链锁在实验台上的幸存者,他们手臂上插满导管,皮肤下青筋暴起,最终在痛苦的嘶吼中变成失去理智的“实验体”;还有那些堆积在角落的废弃注射器、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术钳,每一个镜头都像一把刀,剜着她的心脏。
她透过通风管道的格栅向下望去,三名净化者守卫正沿着通道巡逻。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战术服,头盔上的夜视仪泛着冷光,脚步声整齐划一,没有半分多余的声响——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连呼吸节奏都近乎一致。只有战术靴踩在金属地板上时,发出的冰冷摩擦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反复回荡。
一个空隙。
唐柔的瞳孔骤然收缩。两名守卫转身走向通道尽头,最后一名正低头检查门禁,留给她的只有三秒钟。
没有丝毫犹豫,她像一只褪去骨头的猫,手指扣住通风管道的边缘,身体顺着管壁滑出,膝盖在落地前微微弯曲,借着缓冲的力道悄无声息地贴在地面,连一丝灰尘都没带起。作战服的颜色与墙壁的灰色融为一体,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像一道影子般向着广播塔的核心控制室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刀尖上,稍错分毫就是万劫不复。
空气中,周明远那温和儒雅的声音似乎还没完全散去。几个小时前,这声音通过广播传遍城市,说着“新人类”“进化”的鬼话,可在唐柔听来,那声音比噬光者的嘶吼更令人不寒而栗——至少噬光者的残忍写在脸上,而周明远的恶意,藏在微笑背后。
近了。
核心控制室的门就在眼前,银灰色的金属门上,那盏代表“正在广播”的红色指示灯刚刚熄灭,残留的光晕还在微微闪烁。唐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从战术背心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微型信号干扰器——这是陈曦连夜赶制的,外壳还带着淡淡的焊锡味,只能屏蔽门禁系统五秒钟。
她将干扰器紧紧贴在电子锁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按下开关的瞬间,耳边传来一声轻细的“滴”。
门锁上的红色指示灯瞬间变成了绿色,伴随着轻微的“咔嗒”声,门开了一道缝隙。
唐柔猛地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臭氧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控制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无数台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屏幕排列在墙壁上,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代码与波形图,像一片寂静冰冷的电子坟场。
时间不等人。唐柔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冲到主控制台前,拔掉上面闲置的数据线,将微型摄像机的接口牢牢插进去。她要做的,是把存储卡里那些血腥的实验画面,通过广播系统公之于众——让谷神仓库的幸存者们看清周明远的真面目,让所有还在被谎言蒙蔽的人醒过来。
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慢跳动:10%、30%、50%……唐柔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控制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摄像机,手心的汗浸湿了机器外壳,连呼吸都忘了调整。
突然。
“啪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却像惊雷般炸在唐柔耳边。
控制室里所有的灯在同一瞬间全部亮起,惨白的光线从天花板的灯管里倾泻而下,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包括她蹲在控制台前的身影,以及屏幕上正在传输的进度条。
唐柔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缓缓转过身,心脏在看到那人的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个男人就站在她身后,穿着一身洁白得没有半点褶皱的研究服,领口系着整齐的领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他的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温和的学者般的微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落在唐柔身上。
周明远。
他看着唐柔,就像在实验室里观察一只闯进培养皿的有趣标本,目光缓缓扫过控制台上的进度条,嘴角的弧度微微扩大,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轻笑。
“战地记者的胆量,果然名不虚传。”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语气,却没有半分温度。
周明远没有带任何守卫,就那样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向着唐柔走来,白大褂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极了他在大学讲台上授课时的模样。
“可惜,”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笑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勇气并不能弥补智商的差距。”
唐柔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三寸长的防身匕首,是陆沉出发前塞给她的。可她的指尖刚碰到刀柄,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骨头像要被捏碎般发麻。
周明远依旧在笑,笑容里却染了病态的残忍。他轻而易举地夺下那把匕首,随手扔在地上,“当啷”一声脆响在控制室里回荡。然后,他像拖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鸡般,拽着唐柔的手腕,将她拖到主摄像机的镜头前。
唐柔拼命挣扎,脚踢向周明远的膝盖,却被他轻易避开,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强迫她抬头。冰冷的镜头对着她的脸,周明远伸出手指,按下了那个闪着红光的“强制直播”按钮。
“看着镜头。”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指腹用力捏住唐柔的下巴,将她那张沾染着灰尘、却依旧倔强的脸,强行转向镜头,“让谷神仓库里的那些人都看清楚,让陆沉看清楚。”
周明远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种病态的兴奋从瞳孔里溢出来,他对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通过广播传遍了整个灰雾笼罩的城市:
“这,就是反抗者的下场。”
镜头里,唐柔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燃烧着火焰。她没有哭,也没有求饶,牙齿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红色的镜头指示灯,目光锐利得像一把最锋利的刀,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灰雾,刺穿那个站在她身后、笑容残忍的男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