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正在自我消化。
光与声的囚笼里没有幸存者——只有扭曲的、残缺的、被同类啃食得模糊不清的尸体,黏在集装箱锈迹斑斑的外壁上,被强紫外线晒得发臭。还有那些噬光者,本该在高频声波里崩解的躯体,此刻却像风化的石像般僵在原地,可裸露的指节仍在低频震颤中本能抽搐,指甲抠进水泥地,划出一道道绝望的白痕。
一场完美的、不对称的屠杀。
陆沉站在高处。
他的脚下是三个堆叠的集装箱,最顶层铺着临时焊接的钢板,边缘还挂着没来得及收的通讯线缆,风一吹就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这是他的指挥台,也是这场炼狱的观景台。眼前的废墟里,最后一只噬光者终于在紫外灯的灼烤下崩成碎块,空气里飘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味道,可他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只有衬衫领口被风掀起,露出颈侧一道淡粉色的旧疤。
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松弛。
计划成功了。威胁清除了。
就在这一秒,松弛骤然凝固。
陆沉的瞳孔猛地收缩,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那是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本能,在预警一道致命的危险。一道不属于这场屠杀的阴影,正从他身后集装箱的夹缝里无声扑出,阴影里裹着的气息冷得像冰,快得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那不是普通的劫匪,是把自己裹在尸块里、在高温里潜伏了整整三小时的顶级刺客。
淬毒的乌光在阴影里一闪,是把造型诡异的反曲军刺,刃身刻着螺旋纹路,顶端凝着一点幽蓝——那是能让神经瞬间坏死的剧毒,目标直指陆沉的后心。
时间仿佛被拉长,拉成一帧一帧缓慢而绝望的画面。陆沉甚至能看清军刺刃口沾着的尸屑,能听见刺客呼吸里压抑的狠劲,可他的身体像被钉在原地,指尖刚触到腰间的枪柄,就被那道快到极致的寒光钉死了动作。
来不及躲闪。
噗嗤——
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在耳边炸开,没有血溅到陆沉身上。
一具温热的、裹着黑色战术服的身体,像堵突然立起的墙,稳稳挡在了他背后。是秦霜。
陆沉甚至没听见她的脚步声——这个永远沉默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战术靴踩在钢板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从他踏上指挥台的那一刻起,她就钉在了他身后三尺的位置,成了他最后一道没人察觉的防线。
军刺从她的左肩胛骨深深刺入,刃尖几乎要从右腰侧透出来。秦霜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闷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耳尖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可她没有倒下,膝盖绷得笔直,右手像铁钳似的反扣住刺客的手腕,指节因为发力而泛白,连小臂的肌肉都绷出了清晰的线条。
她的眼睛依旧看着前方那片炼狱,睫毛没颤一下,仿佛后心插着的不是致命的军刺,只是一片飘落的碎纸。
陆沉的呼吸停滞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温热,那是秦霜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过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硝烟味。紧接着,浓郁的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黏在他的后颈,烫得像火——那是秦霜的血,正顺着军刺的纹路往下淌,滴在钢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每一声都砸得他耳膜发疼。
这个永远沉默的、像把出鞘利刃的女人,从来不会说保护,不会说待命,只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站成一道影子,直到此刻,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了死亡。
“放开!”
刺客发出嘶哑的低吼,喉咙里像卡着沙砾。他试图抽出军刺,可秦霜的肌肉早已死死卡住刃身,任凭他手腕发力,军刺只在肉里碾动半分,换来秦霜又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扣着刺客的手反而更紧了,指节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你找死!”
刺客彻底暴怒,左手猛地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匕,寒光直逼秦霜的脖颈。那刀刃磨得极快,离秦霜的动脉只有寸许,只要再往前半分,就能瞬间割断她的气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三道身影,带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怒火,从三个方向同时冲了上来。
第一个是凌雪。
她刚在十米外的监测点核对完紫外灯的参数,手里还攥着印满数据的气象板——可听见秦霜的闷哼时,那板子“啪”地砸在地上,数据页被风刮得乱飞。这个从北方来的女人,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连说话都带着冰碴,此刻眼里却燃着能融化冰原的怒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
她顺手抄起脚边一根半米长的钢筋——那是集装箱坍塌时掉下来的废料,一端还带着尖锐的断口。凌雪握得极紧,指腹按在钢筋的锈迹上,连虎口被划破都没察觉,只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狼,朝着刺客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钢筋结结实实地撞在刺客的头骨上。刺客的身体猛地一僵,扣着短匕的手顿了半秒,眼里瞬间涌上血丝。
第二个冲上来的是温欣。
三分钟前,她还在临时医疗点给一个被碎石划伤腿的队员包扎,手里捏着碘伏棉片,指尖还沾着医用酒精的味道。可当她看见那道乌光刺向陆沉时,手里的纱布“哗啦”散了一地。这个永远冷静的医生,此刻脸上没有了半分温和,只剩下手术刀般的冰冷杀意——她甚至没去拿医疗箱里的器械,只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把柳叶刀。
那是她随身携带的工具,本该用来救人,此刻却被她捏在指尖,刀刃朝着刺客握匕的手腕划去。温欣的动作极准,避开了刺客的格挡,刀尖直接抵在对方的腕动脉上——只要再用一分力,就能割断那根跳动的血管,让刺客瞬间失血。
“别动她。”温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眼神冷得像冰,“再动一下,我让你连刀都握不住。”
第三个身影,是从后厨方向冲来的叶梓。
她刚在后厨给队员们准备热汤,手里还提着一把长柄铁勺——勺底还滴着滚油,油珠落在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冒着细小的白烟。这个最爱惜自己双手的米其林主厨,平日里连切菜都要戴手套,怕伤了练了十几年的刀工,此刻却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脸上是一种“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被外人弄脏”的暴怒,连头发丝都带着火气。
“敢动我的人?”叶梓的声音尖了些,却带着十足的狠劲。她没去管刺客的动作,只将那勺滚烫的热油直直泼向刺客的脸——滚油溅在刺客的皮肤上,瞬间起了一片水泡,刺客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扣着秦霜手腕的手终于松了些,眼睛被热油烫得睁不开,只能徒劳地挥手格挡。
没有战术,没有配合,甚至没人喊一句“小心”。
凌雪握着钢筋,死死抵着刺客的后背,手臂因为发力而发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温欣捏着柳叶刀,指尖抵在刺客的腕动脉上,只要对方稍有动作,就会立刻下狠手;叶梓站在侧面,手里还攥着那把铁勺,盯着刺客的脸,随时准备再泼一勺热油——三个女人,此刻像三道截然不同却同样锋利的屏障,挡在陆沉和刺客之间。
她们的衣服上还沾着各自的痕迹:凌雪的战术服沾着锈迹,温欣的白大褂蹭着血污,叶梓的围裙还挂在腰间,沾着汤渍和油星。可她们没有半分退缩,身体绷得笔直,眼里的狠劲比刺客的刀还要锋利。
刺客被三面夹击,彻底慌了神。他想甩开秦霜的手,却被温欣的柳叶刀逼得不敢动;想转头对付凌雪,脸上又被叶梓泼来的热油烫得剧痛;刚要抬腿踢向叶梓,凌雪的钢筋又狠狠砸在了他的膝盖上。
“啊——”刺客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手腕猛地发力,想要最后一搏,却被秦霜突然爆发的力气死死扣住——秦霜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可扣着刺客的手却没松半分,甚至拼尽全力将刺客往身前带了带,给凌雪让出了攻击的空隙。
“动手!”凌雪嘶吼一声,握着钢筋,朝着刺客的太阳穴再次砸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
钢筋狠狠撞在刺客的太阳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声。刺客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手里的短匕“当啷”掉在地上,扣着军刺的手也彻底松了劲。他的眼睛睁得极大,里面还残留着没散去的狠劲,可身体已经瘫倒在地,没了半点气息。
直到这时,秦霜的身体才晃了晃。
她扣着刺客手腕的手缓缓松开,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后心的军刺还插在肉里,鲜血已经浸透了她的战术服,在背后晕开一大片深色的血渍。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每吸一口气,肩膀就会疼得发颤,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秦霜!”
陆沉猛地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伸手想去扶她,却又怕碰疼她的伤口,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她身上的血不断往下淌。
秦霜抬起头,看向陆沉,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因为疼痛而发颤。她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气音:“陆…队…没事…吧?”
“我没事。”陆沉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沙哑,“别说话,我叫温欣过来。”
温欣已经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急救箱,蹲在秦霜身边,动作快而稳地剪开她背后的战术服,露出狰狞的伤口——军刺还插在肩胛骨里,周围的皮肉已经被毒液染成了淡蓝色,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肿。
“别碰军刺,会加速毒液扩散。”温欣的声音恢复了医生的冷静,可指尖还是有些发抖,“凌雪,帮我按住她,我要先处理伤口周围的毒液;叶梓,去拿生理盐水和止血棉,快!”
凌雪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住秦霜的肩膀,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眼里的怒火已经褪去,只剩下掩饰不住的担忧:“撑住,秦霜,你别有事。”
叶梓也转身往医疗点跑,围裙上的油星蹭在地上,她却跑得飞快,连高跟鞋跑掉了一只都没察觉,只想着快点拿急救用品过来。
秦霜靠在陆沉的怀里,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模糊。她能感觉到陆沉的手托着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渍传过来,很暖。她还能听见凌雪的声音,温欣的声音,叶梓的声音——那些平日里或冷或柔或急的声音,此刻都围着她,像一道温暖的屏障。
她想起第一次见陆沉时,她还是个刚从特战队出来的新人,站在他面前,说要做他的护卫。陆沉当时只看了她一眼,说:“护卫不是影子,是防线。”
那时候她不懂,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防线不是站在前面挡枪,是无论何时,都能成为他最后的依靠。
秦霜的眼睛慢慢闭上,意识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刻,她似乎听见陆沉在她耳边说:“谢谢你,秦霜。”
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碎纸和血渍,掠过集装箱的顶端。远处的废墟里,最后一点紫外灯的光芒熄灭了,炼狱般的场景渐渐被暮色笼罩。
陆沉抱着秦霜,站在原地,看着身边三个围着他的女人——凌雪握着钢筋,手还在发抖;温欣正在给秦霜处理伤口,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叶梓拿着生理盐水跑回来,气喘吁吁。
他们五个人,从一开始的互不相识,到此刻的生死相依。
陆沉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秦霜,又看了看身边的三个女人,眼底深处,那片常年冰封的地方,第一次泛起了暖意。
他知道,这场屠杀结束了,但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