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三院重症监护室(IcU)的午夜,永远被两种声音裹挟——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呼吸机持续的“呼呼”声。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里,混着镇静剂残留的微苦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凋零后的沉暮感,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
我叫秦悦,是IcU的夜班护士,在这里工作了六年,见过太多因长期使用镇静剂而出现精神症状的患者,可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夜,一位患者的呓语,却让我真切感受到了跨越生死的寒意,至今想起,后背仍会泛起一层冷汗。
IcU的患者大多因病情危重,需要长期使用镇静药物维持镇静状态,以减少痛苦和应激反应。
待病情稳定后停药时,部分患者会出现谵妄、幻觉、说胡话等精神症状,这在临床上并不罕见。
我们早已习以为常,通常会安抚患者,等药物完全代谢后,这些症状便会自行消失。可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却远远超出了“药物后遗症”的范畴。
那天白天,IcU格外忙碌,甚至可以说是惨烈。
上午十点多,一位八十七岁的老太太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离世;下午三点,一个年仅五岁的小男孩,因严重车祸导致的颅脑损伤,在与死神抗争了三天后,还是没能挺过来。
一天之内,两条生命相继逝去,整个IcU都被一层压抑的悲伤笼罩。尤其是那个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入院时还会用稚嫩的声音喊“护士姐姐”,如今却再也醒不过来了,让人心疼不已。
我值的是当天的大夜,从凌晨十二点到早上八点。接班时,护士长特意叮嘱我:“3床的张叔今天下午刚停镇静剂,现在人很精神,就是有点胡言乱语,你多留意着点,别让他拔了管子。”
张叔五十多岁,因重症肺炎入院,已经昏迷了十多天,期间一直使用大剂量镇静剂。下午停药后,他果然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精神头出奇地好,眼神清亮,说话也条理清晰,只是偶尔会念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窗外有云彩在跑”“护士站的钟在倒着走”,典型的镇静剂停药后谵妄症状。
前半夜还算平静,张叔除了偶尔说几句胡话,并没有其他异常。我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核对完当天的护理记录,又检查了一遍各个患者的生命体征,一切都平稳正常。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敲门。IcU的窗户是固定的,无法打开,可我总觉得,那雨声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声,似有似无,让人心里发毛。
凌晨三点多,我起身准备给张叔换输液瓶。刚走到3床的隔帘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张叔的说话声,语气平静,不像是胡言乱语。
“大姐,你站在我床头干嘛呀?穿着红衣服怪吓人的。”
我心里一愣,张叔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哪里来的“大姐”?我轻轻拉开隔帘,看到张叔靠在床头,眼神直直地盯着床头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却没有恐惧。他的精神状态依旧很好,说话清晰,不像是出现了严重幻觉的样子。
“张叔,您在跟谁说话呢?”我一边换输液瓶,一边笑着问道,“病房里就您一个人呀。”
张叔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护士妹妹,你没看到吗?就在我床头,站着一位穿红衣服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脸上皱巴巴的,一直看着我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床头空荡荡的,只有洁白的墙壁和悬挂着的输液管线,什么都没有。“张叔,您是不是看错了?那里没人呀,应该是停药后有点幻觉,您别多想,好好休息。”我安慰道,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张叔描述得太过具体了,头发花白、穿红衣服的老太太,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天去世的那位八十七岁的老人——她生前,最喜欢穿一件红色的灯芯绒外套。
“没有看错!她还在那儿呢!”张叔的语气变得肯定起来,他伸出手,朝着床头的方向挥了挥,“大姐,你别老盯着我看,我有点害怕。”
我心里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张叔的动作不像是装出来的,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真的在和什么人互动。我再次仔细扫视了一遍床头的每一个角落,依旧空无一人。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个地方的空气,比其他地方要阴冷一些,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张叔,您先别说话,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就好了。”我强压着心里的恐惧,快速换好输液瓶,转身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