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科住院部的走廊永远飘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中药的味道,凌晨两点的空气里,这味道又添了几分滞重的凉。我瘫在护士站的椅子上,揉着发酸的太阳穴,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发烫——刚处理完3床大爷的低血糖和7床阿姨的心律失常,整整四个小时没停过脚,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着,走廊里的感应灯隔几秒就灭一盏,只剩护士站这盏长明灯亮着,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贴满输液卡的白板上。我打了个哈欠,把腿搭在旁边的凳子上,想眯十分钟——哪怕五分钟也好,下一轮巡房要到四点,总得攒点力气。
头刚碰到冰凉的桌面,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很轻,像蚊子叫,又像有人用指甲刮着墙。我皱了皱眉,以为是哪个病房的监护仪没关紧,或者是窗外的风声。可仔细一听,那声音又清晰了些——是哭声,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从走廊尽头飘过来。
“啧。”我心里泛起一股烦躁。内科住院部晚上偶尔会有家属因为担心病人偷偷哭,但大多都压着声音,像这样不高不低、没完没了的,还是头一次见。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凌晨两点零七分,刚眯了不到十分钟。
“谁啊,大半夜的哭什么。”我嘟囔着站起来,白大褂的衣角扫过桌面,带倒了笔盒,钢笔滚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哭声停了一下,随即又响了起来,好像离得更近了。
我顺着哭声往走廊尽头走,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我身后一盏盏熄灭,像在跟我玩追逐游戏。走廊两边的病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门上的观察窗里一片漆黑,只有12床的老爷子还没睡,借着床头灯的光在看报纸,听见脚步声,抬头朝我笑了笑。
“王爷爷,您听见有人哭了吗?”我敲了敲他的房门。
老爷子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姑娘,这大半夜的,谁哭啊?是不是你太累了,听岔了?”
我心里犯嘀咕,又往前走。13床是个刚做完胆囊手术的阿姨,睡得很沉,呼噜声都能听见;14床空着,床单铺得整整齐齐;15床住的是个糖尿病患者,家属陪床的大姐趴在床边睡着了,手还握着病人的手。
我把整个内科走廊都找了一遍,从护士站到楼梯口,连卫生间和杂物间都没放过——杂物间堆着拖把和消毒水,卫生间的灯坏了,黑黢黢的,只有窗户透进一点月光,照得瓷砖上的水渍像一片片碎镜子。
没有任何人。
哭声也停了。
我站在走廊中间,摸了摸后颈,突然觉得有点凉。明明暖气开得很足,可刚才找的时候,总觉得有股冷风跟着我,吹得我白大褂的下摆都在动。我往护士站走,路过14床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一眼观察窗——里面还是黑的,没什么异常,可我总觉得,好像有双眼睛在里面盯着我。
回到护士站,我灌了半杯热水,手还是凉的。刚才那哭声太真实了,不是幻听,也不是风声——那哭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还有点尖细,像用指甲抠着嗓子在哭,听得人心里发毛。
我重新趴在桌子上,想接着睡,可眼皮刚合上,那哭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更近了,好像就在护士站门口。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本来就累得要死,好不容易能歇会儿,还被这莫名其妙的哭声搅得睡不着,换谁谁不烦?我攥着拳头,走到护士站门口,左右看了看——走廊里空荡荡的,感应灯亮着,没有任何人影,可那哭声还在响,从14床的方向飘过来。
“到底是谁在哭?!”我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颤,一半是生气,一半是怕。
哭声停了。
我站在原地,心跳得飞快。过了几秒,我咬咬牙,朝14床走过去。14床空了快一周了,上次住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得了急性胰腺炎,住院第三天突然呼吸衰竭,没抢救过来,走的时候就是凌晨两点多。
我走到14床门口,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病房里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空病床上。白色的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枕头放在床头,监护仪的屏幕暗着,导联线卷在机器上,像一条冬眠的蛇。我走进去,脚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有人吗?”我问,声音很小。
没有回应。
我打开了床头灯,暖黄色的光洒在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床头柜上放着消毒用的酒精棉片,还有一张没撕下来的输液卡,上面的名字我还记得——李梅,3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