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逸把旧锁甲放在石台上,手指摸了摸边缘。金属很亮,边角卷了起来,像是被手反复抓过。
艾莉安娜走到他身边,没说话。她看着远处的钢铁力士,那些绿皮士兵站成一排,新护具在火光下泛着红光。他们不动,也不出声。
“你放走俘虏的时候,”她开口问,“有没有想过他们以后会回来打你?”
段逸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校场。风吹起尘土,哥布林子体正在清理战场,动作整齐,没人吵闹。
“我不是要种出战士,”他说,“我是想建立秩序。如果靠杀人让人害怕,那我们和以前杀哥布林的人类骑士有什么不同?”
艾莉安娜皱了皱眉。她在神殿长大,从小听的是“消灭敌人”的话。原谅敌人,她从来没想过。
“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记得你的好吗?”她问,“还是会觉得你软弱?”
段逸摇头。“他们记住的不是仁慈,是规则。”他指着下面的子体,“你看他们。不乱动,不抢东西,不伤害俘虏。这不是因为我命令他们听话,而是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顿了顿。“真正的力量不是让人怕你,而是让人明白——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就有后果。我不杀他们,但他们必须放下武器,必须离开,还要把这里的事说出去。这就是规则。”
艾莉安娜没说话。她闭上眼,用神术感知了一下。那些钢铁力士身上没有杀气,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稳的感觉。像树一样,不会主动伤人,但谁想砍它,就得付出代价。
这和她见过的所有军队都不一样。
教会的骑士嘴上说着慈悲,却烧村子、杀异族;人类领主用铁链绑奴隶,把战俘挂在城门上;就连一些亚人部落也以残暴为荣,把敌人头颅当装饰。
可这里的哥布林打赢了,拿到装备,却没有欢呼,没有泄愤,连骂人都没有。他们只是照命令做事:清理战场,排队待命,像干活的工人。
“你不是在建军队。”她轻声说,“你是在建一个……家。”
段逸没回答。他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升到中间,洒下清冷的光。火把还在烧,照亮高台一角。
“我一开始只想活下去。”他说,“后来发现,活下来不够。别人都看不起哥布林,觉得我们野蛮、混乱、没脑子。但如果我能证明,绿皮也能守纪律,有原则,有底线呢?”
他看着她。“我不杀俘虏,不是因为我心软。我是想让所有人知道,绿裔不一样。我们不是靠杀人立足,而是靠规则。谁破坏规则,谁就要负责;谁遵守规则,谁就能在这里生活。”
艾莉安娜心跳慢了一下。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段逸坚持给每个子体起名字,而不是叫他们“工兵”或“力士”。为什么操典里写着“不准虐待俘虏”“战斗后要安葬死者”“装备坏了要登记”。
这些不是军规,是做人的规矩。
她学过的知识告诉她,生命应该顺其自然,段逸的做法是在强行改变生命。但现在她看到的是,一群有了形态的生命,在守规矩,在做事,在保护这片地。
他们不是怪物,也不是奴仆。他们是……普通人。
“你们的信仰里,有没有说过什么样的力量才算对的?”段逸忽然问。
艾莉安娜愣了一下。“有。守护生命,维持平衡,对抗腐化。”
“那我现在做的事,算不算守护?”他问,“我给了三千多个生命归属,让他们不用再为了活命互相厮杀。我给他们目标,给他们纪律,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这算不算维持平衡?”
艾莉安娜说不出话。
她曾以为段逸是在滥用能力,把生命当工具。但现在她看到的是,一个人在努力把一群被人看不起的存在,变成有尊严的人。
“你不怕失控吗?”她换了问题,“这么多个子体,万一有一个反抗你怎么办?”
段逸笑了。“他们不会反抗。不是因为我控制他们,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这片地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你见过哪个工人会故意砸了自己的饭锅吗?”
他停了停。“我不是他们的主人。我是第一个醒的人。他们跟着我,不是因为命令,是因为信任。”
艾莉安娜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她本来是来观察他的,看看是不是危险人物。可现在,她不再是审判者,而是见证者。
她看着那些静静站着的绿皮身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些人愿意为段逸拼命,不是因为被操控,而是因为他们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做到。
这才是最可怕的力量。
不是刀剑,不是魔法,是信任。
“你放走俘虏,让他们带消息出去。”她慢慢说,“你不是在求和,是在告诉别人。”
段逸点头。“对。我在告诉所有人,绿裔来了。我们不惹事,但谁打上门,我们会赢。赢了不杀,但我们也不会退。你想打,随时来。你想谈,我们也开门。”
风又吹过来,带着一点灰烬味。
艾莉安娜从怀里拿出一枚月光石,走到高台边,轻轻放进一个凹槽。那是她前几天装的小法阵,原本只想看看夜里校场的情况。现在,她决定留下它。
石头一嵌进去,一道白光亮起,照亮了高台一角。
她没说话,就站在段逸旁边,一起看着下面的校场。
钢铁力士依旧笔直站着,像不会倒的雕像。远处,几个工兵正一起抬一块断盾,脚步平稳,没人争,也没人抱怨。
时间一点点过去,火把越来越低。
段逸手搭在石台上,指尖有点凉。他知道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修第六号节点,查符文工匠进度,安排新巡逻路线。
但他现在不想动。
艾莉安娜也没走。她看着那些影子一样的人在火光中走动,忽然轻声说:“我以前觉得,只有按古老教义走,才能守护自然。”
她顿了顿。
“但现在我想,也许真正的自然,不是一成不变的森林,而是……能一直生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