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灰烬在地上打转，一会儿飞起来，一会儿又落下。段逸没动，脚还踩在碎石上，鞋底压着粉末。他的左手垂着，掌心裂开了口子，血慢慢往外渗，但他没去擦。
他抬起了手。
手指轻轻一挥，动作很小，但所有人都懂了。
谷口两边的掩体后，几十个哥布林工兵立刻站起来。他们排成两列，走出藏身的地方。大地力士跟在后面，脚步很稳，肩甲上有干掉的泥浆。没人说话，也没人看俘虏，他们只盯着前方，走向战场中间。
地上堆着武器，有断剑、弯刀、战斧、钉锤。弓被踩坏了，箭散了一地。工兵开始捡，动作很机械，但很准。他们把一样的武器放在一起，用麻绳绑好，再搬到指定位置。大地力士负责搬尸体，不管是人类还是绿裔，都整齐地放在东边空地上。
布伦希尔德站在一堆铠甲旁，手里拿着一块写了编号的木牌。她抬头看了段逸一眼，点点头——所有装备已经登记好了，有些能改造成防御工事或升级武器。她蹲下，在一柄断掉的骑士长剑上贴了个绿色标记。
段逸转身走下石台。
每一步都踩在焦土和碎骨上，发出“咔”的声音。他走到俘虏面前，停在十步远的地方。这些人还跪着，头低着，肩膀微微发抖。有人偷偷抬头，看见段逸的眼睛是金色的，不像传说中那样红得吓人。
他说：“你们带武器来，我们接了。”
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你们输了，我们也受伤了。”他顿了顿，“现在，放下刀，人可以走。”
没人动。
一个年轻民兵抬起头，嘴唇干裂，眼里全是不信。他身后有个老兵拉了他一下，小声说别出声。
段逸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武器堆。他伸手碰了最上面那把长剑，指尖闪过一丝微弱的绿光。那是生命之种的印记，表示这批东西已经被系统收下。他收回手，对远处的幽影斥候下令：“打开谷口屏障。”
山壁间的藤蔓慢慢分开，露出一条通往外面的小路。风吹进来，带着森林的味道。
俘虏们互相看着，谁也不敢先动。
直到一个穿皮甲的弓手慢慢站起来，把手里的短弓放在地上，然后一步步朝谷口走去。他走得很慢，随时准备趴下。可一直走到分界线，没人拦他。
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段逸站在原地，背对着夕阳，影子很长。那人咬咬牙，转身跑了。
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有人脱下护臂，有人解下腰间的匕首，全都留在原地。他们走得急，有的被石头绊倒也没人扶。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山路拐角，战场上只剩风声和远处的鸟叫。
艾莉安娜从旁边走来，站到段逸身边。
她小声问：“你不怕他们回去报信，引来更多军队？”
段逸看着山谷尽头，那里只有树影晃动。
他说：“他们不是去报信，是去传话。”
艾莉安娜皱眉。
段逸转头看她，眼神很平静：“我们不主动打人，但谁来打我们，就一定会输。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一点。”
艾莉安娜没说话。她看着那些被收走的武器，忽然明白了。这不是心软，是在立规矩。用放人的方式，让敌人记住——绿裔不好惹。
布伦希尔德走过来，摘下手套，拍了拍灰。
她笑了：“你知道吗？刚才有个俘虏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不是恨，是怕得发抖。”她看着段逸，“那种怕，不是怕刀，是怕搞不清我们到底是什么。”
段逸没笑，但眼神松了些。
“你让他们看清了我们是谁。”布伦希尔德说。
段逸闭上眼。
他沉下意识，连上生命之种。他给所有子体发了一条新命令：“记录今天这一战，归入‘防御准则’第三条：打赢就行，投降的人不杀。”
信息同步完成时，他感觉到三千多个子体同时收到了这条规则。它们不会想，但会做。从今天起，每一个新出生的绿裔都会知道——赢了之后，不用杀人。
艾莉安娜轻声说：“你不只是赢了一场仗。”
段逸睁开眼：“我在赢一个名字。”
布伦希尔德点头：“绿裔。”
这三个字说出来时，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天边只剩一点暗红，照在段逸脸上。他的皮肤是绿色的，但他站得直，像一棵扎进石头里的树。
艾莉安娜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站到了他左边。
布伦希尔德站到右边，拿下护目镜，露出眼角的一道旧疤。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条空下来的小路。
三人站着，谁都没动。
风卷起一片烧焦的叶子，从武器堆上飘过，落在一个死去骑士的头盔上。叶子边缘裂开，轻轻颤了一下，就不动了。
段逸的目光一直看着山谷出口。
他知道那些人会把话说出去。他们会说那个绿皮首领没杀人，反而放了他们。他们会说那支军队像机器一样听话，又不像死灵那么冷。他们会说那片地有迷雾、有陷阱、有会转的水车，还有能缠住骑士的藤蔓。
这些话会传到边境小镇，传进贵族家里，也会被教会听到。
以后人们再提起“绿裔”两个字，不会再觉得是脏兮兮、弱小、该被清除的怪物。
他们会停一下，然后说：
“等等，是不是那个打败征讨队，还放了俘虏的地方？”
布伦希尔德忽然开口：“下次来的，就不会是这种杂牌军了。”
段逸点头：“我知道。”
“他们会带更强的法师，更好的装备，说不定还会用神圣术对付我们的子体。”
“那就准备好。”
“你不担心？”
“担心没用。”段逸说，“我们只能比他们更快、更稳、更有秩序。”
艾莉安娜看着他侧脸：“你早就想好了？”
“不是想好。”段逸摇头，“是选的。我们可以杀光他们，让人害怕。但我们选了另一种方式——让人记住。”
记住这里有人，有规矩，有纪律。
记住这个族群，不再是躲在洞里的废物，而是能定规矩的存在。
布伦希尔德重新戴上护目镜：“那你打算怎么守住这个名声？”
段逸没回答。
他抬起右手，握拳，又松开。
这是新的信号。
所有正在干活的子体同时停下，转向高处，齐齐低头一次，像是敬礼。然后继续工作，没有一点乱。
艾莉安娜呼吸一紧。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非智慧生物做出这么整齐又庄重的动作。这不是练出来的，是来自灵魂链接的信任和服从。
布伦希尔德低声说：“这已经不是军队了。”
段逸看着远方。
“是政权。”
话刚说完，一只乌鸦从山顶飞过，翅膀拍打着寂静。
段逸抬头看了一眼。
乌鸦往北飞，那边是人类城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