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逸吹出一长两短的哨声。后备部队从藏身的地方冲出来，朝西北方的暗道口跑去。艾莉安娜还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她刚才用了风刃，这不是旁观了。她帮了一个“亵渎者”守住地盘。
她知道，回不去了。
她看向药田那边。三名幽影斥候正在崖壁上和敌人打斗。一个地精扔出炸药包，轰的一声，最近的那个斥候左臂炸开了口子，整个人摔下岩壁。另外两人被逼得后退，脚下的石头不断滚落。林语者召唤的荆棘还没完全挡住通道，更多地精踩着同伴的身体往上爬。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药田中间那株刚开花的月泪草。淡蓝色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动。这是能救米娅声音的关键材料。
艾莉安娜闭上眼睛。
她想起书里看过的话：“凡是用非自然方法造出来的生命，都该被清除。”
可紧接着，她又想到工兵扑火的画面。那具烧焦的身体跪在排水沟前，双臂张开像门框。还有藤蔓围成的小坟，石头垒起的矮墙，木矛插在地上当标记。没人命令他们，是他们自己去做的。
这些生命……真的不该存在吗？
她猛地睁开眼，双手快速结印，指尖亮起银光。她低声念出一段古老的祷文，声音很小。
天空忽然闪了一下。
一道银光从月亮落下，落在药田上方，变成一层透明的光罩，盖住了整个区域。这是“月华庇护”，一种高级的自然魔法，可以减小爆炸威力，也能让植物长得更快。
魔力反噬立刻来了。她膝盖一软，差点摔倒。她咬牙撑住，一只手扶住旁边的石柱，手指用力到发白。
光罩起了作用。下一波炸药爆炸时，冲击变小了。被砍断的藤蔓开始快速生长，重新封住通道。一名幽影斥候抓住机会，连射三箭，把两个正要点燃油桶的地精钉死在墙上。
段逸在高台上看到了这一幕。
他没说话，眼神变了。艾莉安娜出手了，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用了祭司的力量，保护了他的子体和药田。
这不是犹豫，是选择了。
西北方向的压力小了，后备部队成功堵住暗道口。剩下的地精开始逃跑。段逸正要下令追击，突然听到一声大笑从高处传来。
地精首领跳上一块突出的岩石，右臂还在流血。他举着刀，对着艾莉安娜喊：“连你们的祭司都帮它们？月神会降灾！你会被诅咒！”
段逸停下脚步。
他知道这话有多重。如果艾莉安娜不回应，别人会觉得她动摇了。不只是地精会传，连他的子体也会察觉。
他刚抬起手，准备让大地力士进攻。
艾莉安娜先动了。
她一步迈出，拔出月神剑，寒光一闪。她没有跑，直接冲向那块高岩。速度快得不像精灵，更像是拼了命。
飞来的毒镖被她一剑劈开，她不停，直扑首领喉咙。
对方慌忙举盾挡住。剑砍在金属上，火花四溅。她手腕一转，剑顺着盾边滑下，用力一削，砍断了对方拿刀的右臂。
血喷出来，洒在石头上。
她上前一步，剑尖抵住对方脖子，声音冷得像冰：“真正亵渎自然的，是把亚人当草踩，打着‘正义’的旗号做坏事的教会。”
话一出口，她瞳孔微微一缩。
她说出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第一次否定了神殿的教义。
地精首领瞪大眼睛，还想说什么。她没给他机会。一脚踢在他胸口，他滚下岩石，摔进乱石堆。剩下的地精见状，不敢再留，拖着伤员逃走了。
战斗结束了。
段逸收起骨笛，走下高台。他看到艾莉安娜站着不动，肩膀微微发抖。她握剑的手很稳，但呼吸很急。
他没问她为什么出手，也没说谢谢。
他知道，有些话不能由他说。
夜里，医疗帐篷里。
三个重伤的子体躺在草垫上。一个是被炸伤的幽影斥候，左臂皮肉翻卷，骨头露在外面。一个是林语者，肚子上中了一刀，呼吸很弱。还有一个是大地力士，胸口被石头砸中，断了三根肋骨，每次喘气都有杂音。
段逸进来看了一圈，下令放弃治疗。
“救他们太费精神，药也不够。让他们安静离开吧。”
他说完转身走出帐篷。
没人看见，半小时后，艾莉安娜悄悄进了帐篷。
她从怀里拿出一瓶从未用过的圣光药剂。银色的液体在烛光下微微发光。这是她最后的保命药，本来是留给自己的。
她蹲下，先给幽影斥候处理伤口。药涂上去，血慢慢止住，皮肤开始愈合。她动作轻，但手在抖。
然后是林语者。伤口很深，她不敢多用，只薄薄抹了一层。换手时，那人忽然睁开眼，眼神模糊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含糊的声音：
“谢……主……”
她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瓶。
她僵住了，盯着那双眼睛。那不是机械的反应，也不是程序设定。那是真的感激。
她没说话，继续涂药。
最后一个大地力士没有知觉，呼吸越来越弱。她把剩下的药全倒在他胸口，低声念了一句治疗咒语。银光闪过，他的呼吸终于稳了些。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
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
段逸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
她没回头，也没解释，只说：“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他们。你救过我一次，现在两清。”
说完她往外走。
段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们不会恨，也不会谢。他们只是……想活着。”
她的脚步停住了。
背影僵在那里，手指紧紧抓着袖子。胸前的月神吊坠轻轻晃了一下，发出一点响声。
她没回头，也没说话，抬脚走了出去。
段逸没追。他走进帐篷，看了看三个伤员。他们的呼吸比之前平稳多了。那个林语者眼皮动了动，好像睡得踏实了些。
他在草垫边坐下，没走。
外面风很大，吹得帐篷啪啪响。远处山谷里，工兵还在清理战场，搬尸体和碎石。火盆的光照在墙上，影子来回晃。
艾莉安娜回到房间，关上门。
她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月神吊坠。银链被捏得发烫。她看着窗外的月亮，一动不动。
她想起白天用的“月华庇护”。那是给纯净生命的祝福。她曾以为，只有精灵、野兽、古树才配得上。
可今晚，她把它用在了三个“人造生命”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也不知道明天醒来，还能不能面对自己的信仰。
她只知道，当那个林语者说出“谢”字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人刺了一下。
她低头看手心，那里还有一点银光。
风吹开窗户，一片枯叶飘进来，落在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