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嗯”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曲松十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她没有再回复，生怕任何多余的字眼都会惊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小心翼翼的回应。
她将空了的保温盒仔细清洗干净，擦干水渍，然后郑重地放在了厨房流理台上路回终通常放置水杯的位置旁边——一个她一定能看到，但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的地方。
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接，一种心照不宣的确认。
下午剩下的时间，曲松十感觉工作效率都提升了不少。
胃是暖的，心是定的，连屏幕上那些复杂的代码似乎都变得格外亲切。
临近下班，项目组召开了复盘会议。
李琰总监肯定了大家今天处理突发问题的效率，尤其点名表扬了曲松十在定位漏洞核心时展现出的敏锐逻辑。
王彦超坐在对面，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只是在李琰提到曲松十名字时，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散会后，曲松十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王彦超却踱步过来，语气带着一种前辈特有的“关切”：“小曲啊，今天表现不错。不过年轻人还是要沉住气，基础打牢最重要，别总想着走捷径出风头。”
这话绵里藏针，曲松十听得明白。
她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谢谢王哥提醒，我会注意的，多向您学习。”
态度无可挑剔，让人挑不出错处。
王彦超似乎还想说什么，曲松十桌上的手机适时地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是路回终发来的消息。
姐姐（爱心emoji）：「今晚加班，不确定几点回。不用准备我的晚餐。」
很平常的报备，在过去几天里也曾有过。
但今天，在收到那份便当之后，这条信息在曲松十眼里有了不同的意味。
它不再仅仅是保持距离的通知，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交代。
她指尖轻快地回复。
10：「好。记得按时吃饭。」
然后，她拿起包，对王彦超再次笑了笑：“王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走出公司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曲松十心头那点隐秘的暖。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路去了附近一家评价很好的精品超市。
她推着购物车，目光在货架间流连，看到新鲜的肋排，想到中午那份糖醋排骨，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她买了一些水果，还挑了一小束淡紫色的洋桔梗，用牛皮纸简单包扎，准备带回去插瓶。
家，不应该只是睡觉的地方。
它应该充满生活的气息，有食物香味，有鲜花点缀，有……等待的人。
回到合租屋，屋内一片寂静。
路回终果然还没回来。
曲松十将鲜花插进玻璃瓶，摆放在餐桌中央，然后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餐。
她做得很简单，但心情是愉悦的，甚至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晚上九点多，曲松十正窝在沙发里看书，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的心微微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
路回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但眼神在看到餐桌那束新鲜的洋桔梗时，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
她的视线随即扫过客厅，与曲松十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回来了？”
曲松十放下书，语气自然地打招呼，没有刻意热情，也没有回避。
“嗯。”
路回终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她换了鞋，径直走向厨房，似乎是去倒水。
曲松十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看来今晚的工作并未完全结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起身。
过度关心，在“需要时间”的界限内，或许是一种负担。
厨房里传来倒水的声音，然后是路回终略显疲惫的询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很家常的一句话，却让曲松十的心轻轻跳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向厨房方向，路回终正端着水杯靠在流理台边，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那个已经被清洗干净的保温盒上。
“自己煮了面。”曲松十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水果买多了，在冰箱里，你要吃吗？”
路回终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不用了。”她端起水杯喝了几口，然后拿着文件夹，走向了自己的卧室，“我还有些资料要看，你先休息。”
“好。”
曲松十看着她关上房门，心里并没有失落。
相反，她感觉到一种缓慢推进的踏实。路回终主动询问了她的晚餐，注意到了那束花，也看到了那个被洗净的保温盒。
所有的互动都维持在“合租室友”的安全线内，但那些细微的观察和短暂的停顿，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更多。
第二天是周五。
或许是前一天加班太晚，路回终出门比平时晚了一些。
曲松十已经吃完了早餐，正在水槽边清洗自己的杯碟。
最近小组手头的这个游戏策划项目告一段落，她今天申请了远程办公，准备去找个年轻人多的地方做调查。
“我走了。”路回终换好鞋，例行公事般地说了一句。
“等等。”曲松十擦干手，转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个精致的便携咖啡杯，“这个，给你。”
路回终明显愣了一下，看着她手中的杯子，没有接。
“是挂耳咖啡，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路上喝吧。”曲松十解释道，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朋友间随手的好意，“美式，无糖无奶，我记得你不喜欢加东西。”
路回终的目光从咖啡杯移到曲松十脸上。
女孩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真诚的关心，没有试探，没有逼迫，就像她之前做的每一件小事一样，自然坦荡。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尚有余温的杯子。
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曲松十的指尖轻触，一掠而过的温热，让她心头微颤。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不客气，路上小心。”曲松十笑着挥挥手。
路回终握着那杯咖啡，转身出了门。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一股醇厚的咖啡香气。
她看着手中设计简约的杯子，杯身还残留着曲松十手掌的温度。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杯盖，喝了一口。
温度刚好，浓度也刚好，是她习惯了的、能提神却不过分刺激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只是在某个周末早餐时，随口提过一句不喜欢奶和糖，只喝纯黑咖啡。
原来，她都记得。
电梯到达一楼，门“叮”一声打开。
路回终走出单元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握着那杯咖啡，像握着一个小小的、温暖的能量源，驱散了些许盘踞在眉宇间的疲惫。
界限依然在那里。
但一杯咖啡，一束花，一个洗净的饭盒，似乎正在那界限的边缘，开辟出一片模糊而温暖的灰色地带。
那里，心照不宣，暗流涌动。
路回终坐进车里，将咖啡杯稳稳地放在杯架上，发动了引擎。
后视镜里，合租屋所在的楼层越来越远。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今天拥堵的早高峰，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