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躺在IcU的消息,像一滴落入静水表面的墨,在城投集团内部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大多数人只当这是一则寻常的人事病讯,但在某些层面,却引发了截然不同的暗涌。
行政部副部长陈向东结束“休假”,回来了。他面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对老同事病情的担忧,主动接手了文化传媒公司暂时的人事管理工作,显得勤勉而又不越界。
林浩冷眼旁观,知道这是钟帆的试探,或者说,是重新布下的一颗棋子。
他没有阻止,只是在一次非正式的工作碰头会后,看似随意地对陈向东提了一句:“陈部长回来得正好,李经理这一病,传媒公司那边不能乱,你多费心。特别是之前王董提过的,关于集团形象宣传片升级的方案,抓紧时间弄出来。”
他将一项明确、具体且容易被监督的工作抛了过去,既给了对方活动的空间,又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陈向东眼神闪烁了一下,恭敬应下。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林浩知道,在纪委没有明确动作之前,他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让钟帆感觉到退无可退。官场的博弈,很多时候比的不是谁更能掀桌子,而是谁能在桌子底下,把脚踩得更稳,又不让对方感到剧痛。
全市经济工作推进会的日期临近,压力与日俱增。
汇报材料的第三稿被林浩打了回去。他指着其中一段关于“妥善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轻装上阵”的表述,对陈杰说:“这句话,删掉。”
陈杰有些不解:“林总,这是为了体现我们攻坚克难的……”
“体现得太过,就是提醒别人我们有过‘难’。”林浩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有些事,做了,不必说。说得太多,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解读。我们要呈现的,是一个‘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新局面,而不是一个‘拨乱反正’的艰难过程。”
他必须考虑到,台下坐着的,可能有当年默许甚至参与“拨乱”的人。过于强调“反正”,无异于公开打脸,会将他和他背后的王治邦,推向更广泛的火力点。
陈杰恍然大悟,立刻修改。林浩看着屏幕上删改的文字,心中惕然。他正在学习的,不仅是做事,更是如何在复杂的权力结构中,安全、有效地做事。每一个用词,都可能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这天下午,他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秦清。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不像往常那般沉静:“林浩,你晚上有空吗?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下班后,林浩赶到他们常去的那家僻静茶馆。秦清已经在了,面前的一杯茶几乎没有动过。她看到林浩,勉强笑了笑,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怎么了?阿姨身体不舒服?”林浩心头一紧。
“不是,”秦清摇摇头,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我们局里今天上午,接到了关于你的匿名举报信。”
林浩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信里说了什么?”
“内容很模糊,没有具体事实,主要是影射。”秦清蹙着眉,“说你凭借领导赏识,破格提拔后作风霸道,排除异己,在古巷项目中滥用职权,与特定供应商关系暧昧……还说,生活作风也有问题,与借调女干部关系不清不楚。”
林浩听完,反而松了口气,甚至露出一丝冷笑。果然来了,还是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老套路。作风霸道、滥用职权、生活作风问题,这是扳不倒实权干部时,最常用也最恶心人的手段,目的是搞臭你的名声,让你疲于应付。
“信是直接寄到你们局的?”
“不是,是寄给市纪委的,但抄送了我们局纪检组。估计其他相关单位可能也收到了。”秦清看着他,担忧地说,“我知道这些都是污蔑,但这种东西,就像苍蝇,不咬人,但恶心人。传开了,对你影响很不好,尤其是在这个要开全市大会的节骨眼上。”
林浩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他心中涌起一股愧疚,自己身处漩涡,到底还是将她卷了进来。
“别担心,”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沉稳,“这种程度的匿名信,伤不了筋骨。郑组长他们不是吃干饭的,自有判断。至于名声……”他顿了顿,眼神锐利,“等我站在全市大会的讲台上,把古巷项目的成果亮出来,就是最好的回应。”
他看似镇定,心里却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波。钟帆(或者还有别人)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的反应,消耗他的精力,甚至可能是在为后续更狠辣的手段做铺垫。如果他表现出丝毫的慌乱或者急于自证清白,就会落入下乘。
“你……”秦清看着他沉稳的样子,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只是……不想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你的这种消息。”
“我明白。”林浩看着她,认真地说,“秦清,谢谢你告诉我。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无论大小,都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好。”秦清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带着点依赖的笑容。
送秦清回家后,林浩没有回公寓,而是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着。匿名信事件像一根刺,虽然细小,却提醒着他处境的险恶。对手在暗,他在明,对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他必须遵守规则,步步为营。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赵强的电话。
“赵强,两件事。第一,把我们项目所有招标流程、合同文件再彻底复核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瑕疵,经得起最严格的审计。第二,之前闹事那几家公司的背景,特别是他们和集团里哪些人有过私下接触,继续深挖,不要停。”
“明白,林总。”赵强干脆地应下。
挂了电话,林浩将车停在江边。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烦闷。
他想起郑组长说过的话:“官场不是赛场,光跑得快不行,还得看得清路。”
现在,路面上已经出现了绊脚的碎石,甚至可能还有看不见的陷阱。他不能停下脚步,但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加审慎。
他拿出手机,翻到王治邦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