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在突破那个关键瓶颈后,进入了相对平稳的收尾阶段。数据的洪流渐渐驯服,模型的预测变得愈发精准可靠。合作的节奏依旧紧密,但某些东西,确乎不同了。
实验室里,江野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疏离。他依旧精准地指出问题,高效地推进工作,与宁晚讨论时逻辑清晰,言简意赅。只是,他不再与她进行超出工作范畴的、任何可能触及个人边界的交流。目光偶尔相遇,他会率先移开,仿佛那夜实验室里几乎失控的瞬间,只是宁晚的一场幻觉。
他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那些汹涌未明的情感,牢牢封锁在理性的外壳之下。
宁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最初是淡淡的失落,随即化作一种不服输的倔强。他退缩了,她便也不再向前。两人默契地维持着一种表面如常、内里却暗流涌动的平衡。
他们依旧一起在食堂吃饭,依旧是辣子鸡丁,只是对话更加局限于项目进展和学术问题。他们依旧在图书馆并肩学习,但座位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屏障,各自沉浸,互不打扰。
A大的冬天步入深寒,期末的氛围日渐浓厚。校园里的常青树蒙着薄尘,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难得见到阳光。
一个周五的晚上,宁晚在宿舍整理这学期项目的所有文档和笔记,准备撰写最终的研究报告。她打开存放项目资料的文件夹,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个命名为“过程记录”的子文件夹。里面存放着一些早期的草稿、讨论记录,还有……一些她随手记录的、关于项目推进中零星感悟的文本碎片。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其中一个文件。
里面记录的,并非严谨的学术思考,而是一些更私人的、零星的句子:
“他站在白板前的样子,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乐。”
“今天争论时,他居然认同了我的观点,虽然只有一句‘可以试试’。”
“雪夜的路,他的手掌很稳。那一刻,希望路再长一点。”
“他眼底的光,比实验室所有的屏幕加起来还要亮。”
“为什么……没有说下去?”
字句潦草,带着当时心境最真实的温度。宁晚看着屏幕上这些从未打算示人的文字,脸颊微微发烫,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涩意。这些被她悄悄记录下来的瞬间,像散落的珍珠,串联起这半年多来,她情感脉络的隐秘轨迹。
她关掉文档,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寒夜里晕开模糊的光团,如同她此刻理不清的心绪。
她知道,自己无法像江野那样,用理性将一切情绪精准地切割、封存。那些共同度过的日夜,那些思维碰撞的火花,那些无声的关照与刹那的心动,早已如同春雨,悄无声息地渗入她情感的土壤,生根发芽。
她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指尖在键盘上悬停许久,然后开始敲打。不是项目报告,也不是学术笔记。是一封信。一封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寄出的信。
信里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些流淌的、未经太多修饰的思绪。她写初见时他清冷如星的模样,写他递来写满公式的纸条时的笃定,写异地时那些隔着屏幕的精准点拨,写重逢后并肩探索新领域的兴奋与踏实,也写那个雪夜他掌心的温度,和实验室里他未尽的话语带来的、悬在半空的悸动与怅惘。
她写得很慢,字斟句酌,仿佛要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情感,都倾注在这方寸屏幕之间。写到最后,她只是轻轻地敲下一行字:
“江野,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写完,她将文档加密,隐藏在一个极深的文件夹里。仿佛完成了一个郑重的仪式,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暂时妥帖地收拢了起来。
她知道,这封信永远不会被发送。有些话,说出口需要两个人的勇气。而他,显然还未准备好。
站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吹拂,带着刺骨的寒意。宁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
项目即将结束,学期也接近尾声。前路如何,她无法预知。他的沉默像一道谜题,她猜不透,也无法强迫。
但她不会停止前行。
无论他是否准备好并肩,她都会继续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带着这份已然清晰、却被迫沉默的情感,带着与他共同奋斗过的记忆,也带着属于她自己的、不容小觑的光芒。
暖冬的裂隙,或许暂时无法弥合。
但那封未寄出的信,已然将她自己的心意,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剩下的,是等待,也是她独自的、更加坚韧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