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梧桐苑”向来以环境清幽、住户素质高着称。
但再高级的社区，也难免有茶水间和电梯里的窃窃私语。
尤其是当一桩足够引人遐想的“八卦”出现时，流传的速度并不会比普通老破小区慢多少。
程知行原本并未察觉。
他习惯了早出晚归，与邻居最多点头之交。
胡璃的到来，除了那次超市采购，也大多宅在家里研究各种现代设备，对外界缺乏兴趣。
然而，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是他自身。
之前因为经济拮据，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被生活磋磨后的紧绷和灰败，上下班步履匆匆，眉眼间总锁着愁绪。
如今，母亲医疗费的巨石被搬开，工作上也初露锋芒，虽仍忙碌，但眉宇舒展了许多，连走路时脊背都挺直了些。
其次是他家的动静。
以前下班回家，基本悄无声息。
现在，偶尔能听到一些清脆如铃的笑声，或者对某些家电运行声音（比如吸尘器、破壁机）大惊小怪的惊呼。
阳台上晾晒的衣物里，也开始出现明显不属于程知行的、款式新颖颜色鲜亮的女性衣裙。
最重要的是胡璃的存在本身。
哪怕她只是偶尔下楼扔个垃圾，或者站在阳台好奇地张望，那过于出众的容貌和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独特气质，在普遍低调内敛的“梧桐苑”里，都显得格外扎眼。
流言的种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埋下了，并且在某个周末的下午，被程知行无意中撞破。
那天他下楼去驿站取几个快递，路过小区中心花园的凉亭时，听到几个常在此处闲聊的阿姨压低了声音，话语碎片顺着风飘进他耳朵里。
“……就三栋那个小程，之前看着挺老实一孩子……”
“是啊，听说他妈病得挺重，挺不容易的。这突然就……”
“看见没？家里藏了个那么漂亮的，跟明星似的……”
“何止是漂亮，那穿戴，那气质……啧啧，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
“要我说啊，肯定是……那种关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不然凭他，哪能一下子阔绰起来？前几天我看他拎回来那两大袋子进口超市的东西，可不便宜……”
“唉，现在这年轻人啊……为了钱，真是……”
程知行的脚步猛地顿住，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他攥紧了手里的快递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种桃色绯闻的男主角，还是以如此不堪的“被包养”的角色。
他想冲过去理论，用他最擅长的数据和逻辑，驳斥这些毫无根据的揣测。
但他知道，面对这种基于想象和猎奇的流言，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甚至可能越描越黑。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快步从凉亭边走过，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带来一种混杂着愤怒、屈辱和无奈的情绪。
回到家，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胡璃正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着一本他从旧书摊淘来的带插画的《山海经》，她看得津津有味，手指还顺着异兽的轮廓描画。
“回来啦？”
她头也不抬，“刚才楼下有两只鸟儿吵架，吵得可凶了，就为了争一条小虫子。你们凡人……嗯，你们这儿的鸟儿，也挺有意思。”
程知行看着她浑然不觉、一派天真的模样，到嘴边的关于流言的话又咽了回去。
跟一个五百岁的狐仙解释人类社会的复杂人言和道德评判？
他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大概率会是对牛弹琴，甚至可能引发她“直接去找那几只多嘴的‘两脚兽’理论”的冲动，那局面只会更糟。
他沉默地把快递放好，准备回书房。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程知行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他走到猫眼前一看，微微一愣——是林暖暖。
他打开门。
林暖暖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柔笑意，但细看之下，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知行哥，”她举了举保温桶，“我煲了点山药排骨汤，对阿姨的身体好，也给你带了些。这几天忙，都没空过来。”
“谢谢，快进来。”程知行侧身让她进屋。
林暖暖走进客厅，自然也看到了坐在地毯上的胡璃。
胡璃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林暖暖，眨了眨眼，算是打过招呼，又低头继续研究她的《山海经》，对她而言，林暖暖只是个偶尔出现的、气息比较温和的“两脚兽”之一。
林暖暖对胡璃笑了笑，将保温桶放在餐桌上，动作熟练自然。
她看似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客厅，目光在阳台晾晒的衣裙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刚才我上楼的时候，”林暖暖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力量，“在电梯里碰到几位阿姨，好像在聊什么……挺有趣的事情。”
程知行的心微微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哦？聊什么？”
林暖暖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坦诚：“她们好像对你最近的变化……有些误会。提到什么……‘阔绰’，还有……胡璃小姐。”
她说得含蓄，但程知行立刻明白了。
连暖暖都听说了，可见这流言传播的范围比他想象的更广。
他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弧度，带着点自嘲：“人言可畏。”
林暖暖轻轻放下手中的汤勺，走到程知行面前，仰头看着他，语气非常认真，甚至带着点罕见的严肃：“知行哥，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懵懂抬头的胡璃，声音更柔和了些，却异常坚定：“胡璃小姐……她很好，很特别。我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你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和理由。那些无稽之谈，不必放在心上。”
她没有追问胡璃的来历，没有打探他突然“宽裕”的原因，只是给予了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股温润的泉水，悄然浇熄了程知行心中因流言而燃起的憋闷火焰。
胡璃似乎终于从《山海经》的世界里拔出来一点，她看看程知行，又看看林暖暖，歪着头，疑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无鸡之谈？跟鸡有什么关系？是那种很好吃的小鸡吗？”
程知行：“……”
林暖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那点严肃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她笑着对胡璃解释：“不是吃的鸡，是说……有些话没有根据，像风吹过一样，不用理它。”
胡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总结道：“哦，就是闲话。我们青丘也有，有些小狐狸就爱在背后嘀咕谁家的毛色不够亮，谁修行偷懒。老祖宗说，理会它们，才是输了。”
她用她的方式，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程知行看着眼前两个女子，一个温柔坚定，用人类的智慧给予他支持和信任；一个懵懂直率，用妖族的逻辑道破了流言的无聊本质。
他心中那点因为外界误解而产生的郁气，彻底消散了。
“嗯，不理它。”
程知行点了点头，对林暖暖露出一个真心的、带着感激的笑容，“谢谢你的汤，还有……谢谢。”
林暖暖脸颊微红，低下头，轻声说：“没什么。汤要趁热喝才好。我先回去了。”
送走林暖暖，程知行回到客厅，看着又沉浸回《山海经》世界的胡璃，摇了摇头。
人类的复杂，妖族的纯粹。
流言如同蚊蚋，嗡嗡作响，扰人清静，却无法伤筋动骨。
重要的是身边人的信任，以及自己内心那份不容玷污的坚持。
他打开林暖暖带来的保温桶，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至少今晚，有温暖的汤，有（虽然不太靠谱但）纯粹的狐仙室友，还有一份来自发小的、沉甸甸的信任。
这感觉，不坏。
（第14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