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很难用任何言语去精准描绘此刻在他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撕裂的情绪。
那是一种被绝对力量碾压过后,连愤怒都显得苍白无力的绝望,混合着对无法掌控自身与同伴命运的深切恐惧,以及对那循环往复、似乎永无止境的死亡结局的深深疲惫。
两次。
整整两次,他像个不自量力的蝼蚁,向着名为“野苟”和“向史”的巍峨山峦发起冲锋。
每一次,他都燃烧着怒火,榨干着潜能,施展出意识空间中苦修十年、源自剑圣梅子的精妙剑法。
那剑法本身无疑是无价的瑰宝,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对力量本质的深刻理解,足以在理论上跨越不小的等级差距。
然而,理论终究是理论。
他这具身体的根基太薄弱了。
黄金级初阶的数据属性。
力量、速度、反应、魔力容量、身体强度,就像是一个脆弱的陶罐,根本无法承受、也无法完美驱动剑圣级剑法。
技巧再精妙,在绝对的力量鸿沟面前,也变得如同空中楼阁,华而不实。
两次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手,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认知上留下了清晰的划痕。
野苟与向史的实力,绝对超越了翡翠级,稳稳立足于钻石级的领域,甚至……
可能更高!
他拼尽全力,甚至连在他们的衣角上留下一道划痕都做不到。
冒险者的等阶,越到后面,差距越是呈几何级数放大。
如果说青铜级的力量是一滴水,白银级是一杯水,黄金级是一桶水,翡翠级是一条奔腾的溪流,那么钻石级,便是浩瀚汹涌的江河!
到了这个层次,基础属性的全面碾压已经形成质变。
对方可能随意一拳一脚蕴含的力量与速度,就足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他连同他赖以自豪的剑法一同碾碎成渣。
技巧?在别人一脚就能踹碎山壁,而你连对方动作轨迹都看不清的时候,技巧的意义何在?
前两次的交锋,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野苟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探究欲在玩弄他。
若非如此,他根本不可能在那令人窒息的压迫下支撑哪怕多一秒。
也正是这种认知,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心中因“复活”而燃起的、不切实际的复仇火焰,转而滋生出了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逃离欲望。
他不知道那本诡异的笔记本赋予的“重来”机会究竟有多少次,会不会在某一次团灭之后,那白色的光柱就此熄灭,等待他们的便是永恒的沉沦?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承受不起失去弥尔和瑟兰妮的代价,哪怕只是“可能”。
“只要给我时间……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成长,我一定……一定能杀了那两个畜生!”
一股暴戾的、不甘的怒吼在他心底疯狂冲撞,却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死死按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一点点时间都不肯给我!为什么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他猛地抬起拳头,凝聚着残存的气力,狠狠砸向那层隔绝了生路的无形墙壁!
“嘭!”
沉闷的响声在死寂中回荡,拳头传来的反震力让他手臂发麻,但那屏障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多泛起。
物理上的阻隔,远不如心理上的绝望来得沉重。
阴霾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浸染了他的心湖。
保护同伴?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穿越重生,拥有了系统,获得了剑圣传承,本以为能摆脱前世的平庸与无力,可到头来,在面对真正的危机时,他依旧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守护不住。
前世父母离世时,那种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与此刻何其相似!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懵懂的孩子,一切后事都是小姨独自操持,他除了哭泣和茫然,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哪怕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具身体,骨子里的那份无力感,依然如影随形。
前世是庸碌的社畜,今生是挣扎求存却依旧渺小的冒险者,本质上,他似乎从未真正掌控过自己的命运。
就在自我厌弃的浪潮即将把他彻底淹没时,一股突如其来的、温柔的触感将他包裹。
是弥尔。
她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张开双臂,环抱住了他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少女娇小的身躯似乎蕴含着不可思议的温暖与力量,一股淡淡的、如同初绽白花的清新香气,驱散了些许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朽。
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抚摸着他汗湿的、凌乱的黑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
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嘴里轻声哼唱起一段不知名、旋律古老而安详的调子,像是某种流传已久的安魂曲,又像是母亲哄睡婴孩的摇篮曲。
这熟悉又陌生的温暖,这毫无保留的接纳与抚慰,像是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林泽冰封绝望的内心。
一段尘封已久的、模糊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
很小的时候,似乎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怀抱,在他因打雷或噩梦而哭泣时,这样轻柔地抱着他,哼着歌,驱散他的恐惧……
是妈妈吗?
记忆太模糊了,但那温暖的感觉,却在此刻与弥尔的拥抱奇异地重叠了。
“弥尔……”林泽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喉咙干涩。
他想说点什么,或许是道谢,或许是倾诉那无法言说的恐惧,又或者,只是想听清楚她哼唱的究竟是什么。
但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迅速淹没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弥尔的安抚是有效的。
在这种超越言语的理解与陪伴中,林泽一直高度紧绷、如同拉满弓弦的精神,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松弛下来的支点。
那循环死亡积累的精神创伤,那面对绝境产生的巨大压力,虽然无法根除,却在这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哼唱中,得到了短暂的舒缓与慰藉。
他试图抬起沉重的眼皮,再看一眼弥尔安静的脸庞,却发现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模糊,意识如同陷入温暖的泥沼,缓缓下沉。
最终,他身体一软,靠在弥尔的肩头,呼吸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陷入了深沉而无梦的睡眠。
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