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在寂静的星尘间平稳航行,将那片仍在缓慢膨胀的“噬骸者”残骸星云远远抛在身后。舷窗外,是亘古不变的深邃黑暗与点缀其上的冰冷光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几乎将“方舟”拖入毁灭深渊的战斗只是一场幻梦。
但主控大厅内弥漫的淡淡能量余烬气味,屏幕上依旧在缓慢自我修复的损伤报告,以及林烬脸上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真实与残酷。
林烬闭目靠在指挥椅上,苏晚晴的净化之力如同最细腻的光雨,渗透进他近乎干涸的经脉与灵魂深处,抚平着强行催动“归墟之矛”和引导太初气息带来的撕裂般痛楚。零则高效地处理着各项数据,监控着“方舟”各系统的恢复情况,同时警惕地扫描着四周星域,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新的威胁。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确认林烬状态稳定下来后,苏晚晴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她看着林烬,轻声问道:“那个‘主宰’……它最后说的‘永恒饥渴’……还有‘吾族’,你之前有在任何‘守望者’遗留的信息中见过相关记载吗?”
林烬缓缓睁开眼,他的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使用归墟之力后的虚无感,但更多的是凝重。他摇了摇头:“没有。‘守望者’的记录浩如烟海,我们解读的只是冰山一角。但‘噬骸者’的存在形制,那种生物与机械的诡异融合,以及它们纯粹的吞噬欲望……与我已知的任何文明或灾难形态都迥然不同。”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仿佛在勾勒那艘骨甲星舰的轮廓,或是主宰那漩涡般的复眼。“它们不像是在建设,也不像是在征服,更像是一种……本能驱动的清道夫,或者说,是遵循着某种古老指令的……收割者。‘永恒饥渴’,这个名字或许就是它们存在的核心定义。”
零调出了战斗最后记录下的主宰影像和数据碎片,试图进行分析:“它的能量构成极其特殊,充满了负熵与掠夺特性,其生物部分显示出的进化路径也完全违背了已知的生物学逻辑。如果这样的‘族群’并非个例……”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一个以吞噬星辰、毁灭文明为生的流浪族群,其威胁程度,恐怕远超他们之前设定的假想敌“净世会”。
“方舟”就像一只侥幸从猛虎口中逃脱的兔子,闯入了更加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而这片森林里,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同样饥肠辘辘的掠食者。
就在这时,林烬眉头微微一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摊开手掌,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难以察觉的暗紫色能量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细蛇,在他掌心萦绕不去。这丝能量极其黯淡,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吞噬感。
“这是……”苏晚晴警惕地看着那丝能量。
“主宰湮灭时,残留的一丝能量印记,或者说……‘信息碎片’。”林烬解释道,眼神锐利,“它依附在我的归墟之力上,被一同带了回来。非常微弱,几乎要消散了。”
他尝试着用自身的精神力去接触、解析这丝残存的印记。这很危险,如同在触摸剧毒,但或许也能从中获取关于这未知敌人的关键信息。
精神力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入。
刹那间,无数破碎、混乱、充满疯狂吞噬欲望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林烬的意识!那是“噬骸者”的本能,是它对无尽能量、对生命精华、对物质存在的永恒渴求!在这些碎片中,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星辰被抽干能量化为死寂,无数文明在骨甲舰队的阴影下哀嚎着化为养料……
这些画面模糊而跳跃,充满了毁灭与绝望。
然而,在这片混乱的洪流深处,林烬捕捉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相对“清晰”的波动。那并非“噬骸者”自身的意识,更像是一段被它吞噬、消化后,却未能完全磨灭的……来自其他存在的“回响”!
他集中全部精神,强行剥离周围疯狂的杂音,将感知聚焦于那丝特殊的波动。
“……坐标……锁定……‘摇篮’……异常……滋啦……‘种子’已……萌芽……警告……‘收割’……协议……启动……”
断断续续的信息,夹杂着大量无法解读的噪音,如同接收不良的古老电台广播。这些词汇模糊不清,但其背后隐约透出的含义,却让林烬的心猛地一沉。
“摇篮”?“种子”?“收割协议”?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透出一种不祥的、系统性的意味。这似乎暗示,“噬骸者”的行动,并非完全无序的流浪猎食,其背后可能存在着某种……更高级的指令或者周期性规律?它们是在寻找特定的目标?所谓的“种子”又是指什么?
就在林烬试图深入解析这段“回响”时,他掌心那丝暗紫色能量印记终于承受不住,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几下,彻底湮灭,化为了虚无。
信息的探索被迫中断。
林烬收回精神力,眉头紧锁,将刚才捕捉到的碎片化信息分享给了苏晚晴和零。
“‘摇篮’……‘种子’……”苏晚晴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脸色微变,“听起来,不像是随便指代某个星球或文明。会不会……和‘守望者’,或者和‘他们’试图保存的东西有关?”
零也陷入了高速运算:“逻辑上存在高度关联可能。‘噬骸者’在此星域出现,并主动攻击具备‘守望者’特征的‘方舟’,小概率是偶然事件。更大的可能是,‘方舟’或其承载的某物,符合它们的‘收割’条件。假设‘种子’指的是某种具有潜力的文明火种、特殊个体或遗产……那么,‘方舟’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推论让主控大厅内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如果他们本身就被标记为“收割”的目标,那么前往“守望者最终避难所”的航程,无异于自投罗网,可能将更多的“噬骸者”甚至其背后的存在引向那个可能已是最后希望的所在。
“或许,‘避难所’并不仅仅是提供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林烬沉吟道,目光再次投向星图,“它可能也是对抗这种‘收割’的关键。‘守望者’们显然预见到了某种宇宙尺度的威胁,他们的遗产,不可能只是让我们苟延残喘。”
他感受着体内与蔚蓝密匙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联系,以及意识深处那篇依旧浩瀚难解的《归墟古卷》。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不仅仅是自保,更是为了揭开迷雾,应对那隐藏在深空黑暗中的、名为“永恒饥渴”的庞大阴影。
“零,重新规划航线。”林烬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决断,“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扫描途经星域的资源点,尤其是高纯度能量矿藏或特殊的宇宙环境。我们需要尽快修复‘方舟’,并……提升我们自己。”
“明白。”零立刻回应,全息星图上开始闪烁,标注出几个可能存在资源的潜在区域。
苏晚晴也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生命之章》。“我会继续尝试深度解读其中的篇章,或许能找到强化净化之力,或者对抗那种吞噬特性的方法。”
林烬不再言语,重新闭上双眼,但这一次,他并非仅仅是为了休息。他的意识沉入体内,开始主动引导那丝太初气息,尝试与《归墟古卷》建立更深的联系,同时,他也分出一缕心神,仔细感应着在刚才战斗的最后,当他投出“归墟之矛”、自身力量与主宰湮灭之力剧烈冲撞时,体内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前所未有的变化。
那并非力量的简单增长,而更像是一种……“质”的触动,仿佛某种沉睡的权限,在死亡与创造的极端对立中,被悄然激活了一丝缝隙。
而在他的感知边缘,那来自无尽遥远、引导着“方舟”前行的蔚蓝密匙,其散发出的波动,似乎也与他体内的这丝微妙变化,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声的共鸣。
前路未知,强敌环伺。但“方舟”并未迷失,它承载着最后的火种,遵循着古老的指引,向着黑暗深处,亦是向着可能存在的微光,坚定不移地继续航行。
只是,在那片被抛在身后的、属于“噬骸者”的残骸星云中,一点肉眼和传感器都无法察觉的、纯粹由执念与吞噬欲望凝聚的暗影,如同宇宙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一片微小的金属碎片上,随着爆炸的余波,飘向了与“方舟”航向截然不同的、更深邃的宇宙暗处。
那暗影中,似乎还回荡着主宰湮灭前那未尽的低语:
“……饥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