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蚀骨”的毒素浸染，变得粘稠而残忍，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剥离林烬所剩无几的生命。病房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晚晴紧紧握着林烬冰凉的手，仿佛只要松开一丝缝隙，他的生命就会从指间彻底流走。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通红的眼眶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陈国华颓然地坐在一旁，盯着那些持续恶化的监测数据，仿佛在阅读一份无法更改的死亡判决书。
四十八小时。不，可能更短。
林烬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沉浮。身体的痛苦似乎已经达到了某个阈值，变得遥远而隔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飘忽感。他能听到苏晚晴压抑的抽泣，能感觉到她手心传来的、徒劳的温暖，也能“看到”陈国华那张写满无力回天的脸。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他曾无数次与之擦肩而过，甚至曾主动拥抱过它。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心底某个角落，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留恋”的情绪。是因为这间病房？是因为陈国华的竭尽全力？还是因为……身边这个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弃的女人？
他不确定。这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却又无法驱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最后一点希望碾碎时——
“砰！”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秦风带着一身夜间的寒气和难以抑制的激动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平复喘息，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微型数据存储卡。
“找到了！有线索了！”他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变形，但眼中的光芒却亮得惊人，“破解了林烬带回来的数据！里面有一个被多次加密、几乎被彻底删除的通讯日志碎片！我们还原了部分内容，指向一个代号——‘夜莺’！”
“夜莺？”陈国华猛地站起身，疲惫的老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火苗。
“对！‘夜莺’！这个代号在‘方舟’已知的架构里从未出现过！但它与‘邮差’和‘教授’的通讯节点存在交叉！更重要的是，”秦风深吸一口气，语速快得像射击，“我们在交叉比对国际刑警和几个盟友国家共享的、关于‘教授’及其关联网络的秘密档案时，发现‘夜莺’这个代号，曾出现在一份五年前的、关于东欧某地下生物实验室非法基因编辑项目的监视名单上！那个实验室，背后就有‘教授’洗钱的影子！”
地下生物实验室？非法基因编辑？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星光。“这……这和‘蚀骨’有关？”
“极有可能！”秦风重重点头，“那份监视名单提到，那个实验室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就是‘高特异性神经靶向毒素及其逆向拮抗剂’！‘夜莺’在那份名单里的备注是——‘首席研发顾问’！”
首席研发顾问！
“蚀骨”的研发者，或者至少是核心参与者！
这个发现，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能找到这个‘夜莺’吗？！”苏晚晴急切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的希望。
秦风的脸色却沉了一下，激动稍褪，换上了凝重：“很难。‘夜莺’极其神秘，五年前那份名单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任何公开或半公开的活动痕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且，即便找到，对方是‘蚀骨’的研发者，能否愿意、或者能否提供解毒剂，也是未知数。”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现实的冰冷再次笼罩。
是啊，即便找到了，对方是敌非友，凭什么救林烬？
病房内刚刚升温的气氛，瞬间又跌落谷底。
一直沉默闭目的林烬，却在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依旧涣散，但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重新凝聚了起来。他看向秦风，声音微弱却清晰：
“名单……来源？”
秦风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是通过一个非官方的、高度保密的情报共享渠道获得的，来源国要求绝对匿名。我们无法追溯原始提供者。”
匿名来源。无法追溯。
林烬的目光重新闭上，似乎在思考。几秒钟后，他再次开口，语速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引蛇出洞。”
四个字，让在场三人都是一怔。
“你的意思是……”秦风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既然‘夜莺’是‘蚀骨’的研发者……”林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那么，‘蚀骨’的爆发性数据……就是最好的……鱼饵。”
陈国华瞬间明白了过来，脸色骤变：“不行！太冒险了！我们现在伪造的只是‘稳定恶化’的数据，如果向外释放‘爆发性’数据，等于告诉对方你已经命悬一线！他们会怎么做？是趁机来确认击杀？还是……”
“还是……来看他们的‘杰作’。”林烬接了下去，语气平淡无波，“或者，来‘回收’……可能外泄的……研究成果。”
“蚀骨”是“方舟”的秘密武器，其具体的毒性数据和发作过程，必然是高度机密。如果作为研发者的“夜莺”得知，有一个中了“蚀骨”的目标正处于数据可能失控的边缘，他（她）会无动于衷吗？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局。赌的是“夜莺”对自身研究成果的掌控欲，或者对“方舟”的忠诚度。
赌注，是林烬仅剩无几的生命。
“这太疯狂了！”苏晚晴失声喊道，紧紧抓住林烬的手，“你不能拿自己当诱饵！我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林烬转过头，看向她。他的目光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看进了她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没有……时间了。”他陈述着这个冰冷的事实。
苏晚晴的嘴唇颤抖着，还想说什么，却被林烬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死寂堵了回去。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四十八小时，不，可能更短，在找不到“夜莺”的前提下，这是唯一可能快速引其现身的办法。
可是……这代价……
她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两半。
秦风脸色铁青，显然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作为警察，他本能地排斥这种将受害者置于更危险境地的方案。但作为深知“蚀骨”可怕和林烬处境的人，他又清楚这可能真的是唯一的机会。
“数据……怎么释放？”陈国华声音干涩地问道，他明白，一旦做出决定，技术上的实现需要他来负责。
“通过……那个信标。”林烬缓缓说道，“减弱屏蔽……让下一次信号……携带‘爆发性’数据……发送出去。”
让那个嵌入他皮下的追踪信标，向它的监控者，发送他“即将死亡”的讯号！
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对自己生命的冷酷利用！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监测仪上那代表林烬生命倒计时的数字，在无情地跳动。
苏晚晴看着林烬平静而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仿佛已将自己也视为棋子的冰冷，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守护她的方式，从来都不只是挡在她的身前，更包括在必要时，将他自己也化作最致命的武器，投向黑暗。
她缓缓俯下身，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颤抖的、带着泪水和无尽酸楚的吻。
“我等你……”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与他同样的决绝，“如果你敢死……我绝不会原谅你。”
林烬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额头上那转瞬即逝的、温软而湿润的触感，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近乎凝固的意识中，漾开了一圈细微的、陌生的涟漪。
他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
陈国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向他的设备：“我来调整参数……模拟毒素爆发的数据峰值……”
秦风重重一拳砸在墙上，发泄着内心的无力与愤怒，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去布置外围监控和应急力量……一旦有动静……”
计划，在绝望中，被冷酷地制定。
星火，在黑暗中，被以生命为代价点燃。
这缕星火，最终会引来的，是拯救的希望，还是毁灭的终结？
无人知晓。
所有人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着那条隐藏在最深处的毒蛇，被这充满死亡气息的诱饵，引出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