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颜渊》有云“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感此作绝:
银幕烽烟映学场,少年意气竞刚强。
轻言不慎生嫌隙,始悟仁心贵处常。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慢悠悠盖住高原小镇的青瓦白墙。马师校的操场早已热闹得像开了锅,篮球架被挪到角落,晾衣绳上的床单被褥收得干干净净,唯有一根竹竿横亘半空,缠着的白色幕布在晚风里轻轻晃悠,像一面等待书写故事的素笺。今天是星期六,全校期盼的坝坝电影终于要开场,《渡江侦查记》的海报前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离翁和同班的顺荣、建华几个男同学挤在人群里,鼻尖沾着尘土,眼里却亮得像藏了星星。
“听说这电影打仗的场面特过瘾!”顺荣拍着离翁的肩膀,声音盖过周围的喧闹。他个头敦实,说话总带着股咋咋呼呼的劲儿。离翁点点头,手里攥着从家里揣来的炒瓜子,指尖都沁出了汗。作为数理班的学生,平日里的功课压得人喘不过气,唯有每周六的坝坝电影,能让这群半大的同学暂时抛开课本,一头扎进光影构筑的世界里。
天色渐渐暗透,操场中央的汽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线下,同学们搬着小板凳陆续落座。前排大多是女同学,她们规规矩矩地坐成几排,小声说着悄悄话;后排则是男同学的地盘,吵吵嚷嚷地争抢着视野好的位置。离翁和顺荣他们找了个靠边的地方坐下,刚剥开几颗瓜子,放映机就“嗡嗡”地转动起来,白色幕布上瞬间跳出了黑白影像。
当银幕上出现解放军战士渡江侦查的画面时,操场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放映机的转动声和电影里的枪声、水声。离翁看得入了神,眼前的画面仿佛把他拽进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江面上的波涛、战士们坚毅的眼神,都让他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哎!你们快看!”顺荣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离翁,声音压得不算太低,“那个江排长,长得也太像离翁了吧!”
离翁一愣,顺着顺荣指的方向看去,银幕上的江排长正指挥战士们隐蔽,眉眼间的轮廓确实有几分眼熟。旁边的建华立刻凑过来:“真的!尤其是皱眉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不是嘛,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像!”另一个男同学也跟着附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儿,声音不知不觉就高了八度。顺荣觉得不过瘾,还特意模仿江排长的语气喊了一句:“同志们,注意隐蔽!”惹得周围几个男同学哈哈大笑。
他们的喧闹声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立刻惊动了前排的女同学。坐在最靠近他们的那个女生猛地转过头来,眉头拧得紧紧的,眼里满是怒气。这女生是隔壁班的,名叫林晓梅,平时性子就烈,最看不惯男同学咋咋呼呼的样子。
“吵什么吵!能不能安静看电影?”林晓梅的声音又尖又利,像针一样扎人,“一群二流子,就知道起哄捣乱!”
“二流子”三个字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男同学们的兴致。离翁的脸“唰”地就红了,一半是气,一半是羞。他平日里在班里也算安分守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顺荣当即就不服气了,梗着脖子反驳:“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凭什么骂我们二流子?”
“凭你们吵到大家了!”林晓梅毫不示弱,声音更高了,“好好的电影被你们搅得不得安宁,不是二流子是什么?”
周围的同学都被这边的争执吸引,纷纷转过头来看热闹。汽油灯的光线下,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满是好奇。离翁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血气一个劲儿地往头顶冲,他攥紧拳头,强压着怒火说:“我们又不是故意的,你好好说不行吗?为什么要骂人?”
“我骂的就是你们这些没教养的!”林晓梅撇着嘴,语气里满是不屑。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离翁的怒火。他从小就自尊心强,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没教养。顺荣和建华也跟着帮腔,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原本安静的操场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前排的女同学大多站在林晓梅这边,纷纷指责男同学们不讲理;后排的男同学则为离翁他们抱不平,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电影还在继续放映,银幕上的战火依旧激烈,但在场的不少同学已经没心思看了,目光都集中在离翁和林晓梅的争执上。放映员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几眼,却也没好意思过来制止——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
离翁越吵越激动,他觉得林晓梅简直不可理喻,明明是一点小事,却非要得理不饶人。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跟林晓梅好好理论理论,让她给个说法。“你必须给我们道歉!”离翁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
“我凭什么道歉?”林晓梅也站了起来,仰着头瞪着离翁,“是你们先吵到别人的,要道歉也是你们道歉!”
两人面对面站着,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周围的议论声、电影里的枪声交织在一起,离翁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满耳朵都是林晓梅尖利的声音和周围同学的指指点点。他看着林晓梅那张写满不屑的脸,心里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就在林晓梅再次开口骂“二流子”的时候,离翁脑子一热,抬手就挥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在喧闹的操场里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晓梅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离翁,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放映机的“嗡嗡”声似乎都变得微弱起来。顺荣和建华也傻了眼,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离翁竟然会动手打人。
“你……你敢打我?”林晓梅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
离翁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心里一阵慌乱。他刚才实在是太冲动了,根本没想过会真的动手。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离翁你太过分了!竟然打女同学!”前排的一个女同学率先反应过来,指着离翁怒斥道。
“就是!太没风度了,跟个莽夫一样!”
“赶紧给林晓梅道歉!”
指责声像潮水一样涌向离翁,原本还有些同情他们的男同学,此刻也都低下了头,没人再敢帮他说话。顺荣想替离翁辩解几句,刚开口就被周围的声讨声淹没了。
林晓梅哭着跑回了座位,肩膀一抽一抽的,看得周围的女同学心疼不已。大家看向离翁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鄙夷。离翁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承受着四面八方的指责,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要难受。
电影很快就结束了,银幕上的光影消失,操场里的汽油灯显得格外刺眼。同学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经过离翁身边时,都刻意绕开,嘴里还小声地议论着。顺荣和建华默默地走到离翁身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离翁,你刚才太冲动了。”建华犹豫着说。
离翁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攥紧的拳头迟迟没有松开。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无地自容。他知道,自己今天不仅闯了祸,还彻底丢了面子。
林晓梅被几个女同学扶着走了,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离翁一眼,那眼神里的委屈和愤怒,像一块石头压在离翁的心上。离翁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有愤怒,有后悔,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操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离翁和他的两个同学,还有地上散落的瓜子壳和果皮。晚风一吹,带着几分凉意,离翁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走吧,离翁,大家都走了。”顺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离翁点点头,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小板凳,跟着顺荣和建华往家走。路上,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离翁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明天回到学校,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个原本充满期待的星期六夜晚,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变得一团糟。
结尾律诗
影散场空夜色沉,少年意气酿纠纷。
轻言惹祸唇枪利,怒手挥巴掌印深。
众目难容非理举,孤心始觉失方寸。
明朝若解和为贵,莫让锋芒刺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