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少小担柴岁月长,寒途十载历沧桑。
批风斗雨寻薪路,戴月披星向灶堂。
秤下温情怜弱骨,碗中厚意暖心房。
今朝犹念恩如海,遥祝安康岁月祥。
1966年的夏天,蝉鸣比往年更聒噪些。离翁蹲在学校操场的墙角,看着高年级的同学举着红袖章,把教过他算术的李老师架到高板凳上。李老师胸前的黑牌子用铁丝勒着,上面“臭老九”三个字被红漆涂得刺眼,他手里的铁盆子被敲得“哐当”响,每响一声,围观的人群就跟着喊一句“打倒臭老九”。离翁攥着口袋里的小学毕业证书,纸边被汗浸湿,皱成了一团——他还没来得及跟老师说声谢谢,学校就乱了。
在家闲了半个月,离翁每天都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空落落的。直到那天下午,发小姜祥仲跑来找他,裤腿上还沾着灶灰:“离翁,跟我去卖柴不?区伙食团收柴,7厘钱一斤,我爹在那儿煮饭,能帮你称重。”离翁眼睛一亮,他早就想找点事做,既能挣钱,又不用整天在家发呆。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离翁就背着母亲缝的小背篓,跟着姜祥仲往干牛荒地走。路上的露水打湿了草鞋,脚底板又凉又滑,姜祥仲走在前面,手里拿着把柴刀,时不时帮离翁拨开路边的荆棘:“那边的松木多,烧起来耐燃,伙食团最喜欢要。”离翁点点头,跟着姜祥仲钻进树林,刚一弯腰捡柴,手指就被松针扎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吭声——他怕姜祥仲笑话他娇气。
捡柴比想象中难。干牛荒地的柴大多是松枝和灌木,带着尖刺,离翁的手很快就被划得满是小口子,渗出血珠。他咬着牙,把柴往背篓里塞,直到背篓堆得像座小山,压得他直不起腰,才肯停下来。姜祥仲看着他的背篓,笑着说:“行啊,第一次就捡这么多,比我上次还多呢。”离翁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忘了手上的疼。
下午五点多,两人终于背着柴禾走到安宁区伙食团。伙食团的烟囱正冒着黑烟,飘来饭菜的香味,离翁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早上只吃了半个洋芋,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姜祥仲把他带到秤前,喊了声“爹”,一个穿着灰布褂子、围着围裙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正是姜伯伯。他手里拿着杆大秤,笑着拍了拍离翁的肩膀:“这就是你说的离翁吧?小小年纪,能背这么多柴,不容易。”
姜祥仲把离翁的柴禾挂在秤钩上,可秤杆怎么都压不下去——离翁的柴看着多,其实大多是松枝,轻飘飘的。姜祥仲看了离翁一眼,对姜伯伯说:“爹,这柴有88斤,我看行。”姜伯伯皱了皱眉,走过去掂了掂柴禾,又看了看离翁通红的肩膀,叹了口气:“这孩子哪能背88斤?最多60斤。”可姜祥仲却坚持:“就是88斤,我刚才称过了,您不信再称一遍。”两人争了几句,姜伯伯终于妥协了,无奈地笑了笑:“你这孩子,就知道护着朋友。行,记88斤。”离翁站在旁边,心里又暖又慌,想开口说其实没这么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姜祥仲是在帮他。
记完账,姜伯伯突然拉着离翁往灶房走:“孩子,饿了吧?来,吃碗饭再走。”离翁赶紧摆手:“不用了姜伯伯,我不饿。”可姜伯伯却不由分说,把他按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从锅里舀了一碗米饭,递到他手里。米饭冒着热气,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离翁忍不住尝了一口,刚嚼了两下,就愣住了——米饭下面,居然藏着好几块回锅肉!油亮亮的肉片裹着酱汁,香得他差点咬到舌头。
在那个连洋芋都要省着吃的年代,大米饭和回锅肉是只有过年才能奢望的美味。离翁拿着碗,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抬起头,想对姜伯伯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姜伯伯拍了拍他的头:“快吃吧,不够还有。”离翁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碗里的饭和肉很快就见了底,连碗边的酱汁都被他用舌头舔干净了。
从那以后,离翁几乎每天都去干牛荒地捡柴,然后卖给区伙食团。姜伯伯父子总是照顾他,姜祥仲每次称重都会多记几斤,姜伯伯则经常留他吃晚饭,有时候是一碗面条,有时候是两个白面馒头。离翁心里过意不去,就每天早去一会儿,帮姜伯伯挑水、劈柴,姜伯伯总是笑着说:“你这孩子,太懂事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离翁的肩膀越来越结实,能背的柴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姜祥仲找到他,说:“离翁,别砍柴了,咱们去读书吧。贫下中农能推荐去读初中,我爹说,读书才有出息。”
两人一起被推荐到安宁区首届初中,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就像小时候一起去捡柴一样。姜祥仲则被推荐考上了四川省音乐学院。古人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善良的姜祥仲成了着名的作曲家,还参与了奥运会开幕式的作曲工作。每次想起那段砍柴卖柴的日子,离翁都会想起姜祥仲在秤前帮他说话的样子,想起姜伯伯递给他的那碗藏着回锅肉的米饭。那些在艰难岁月里的善意,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少年时光,也让他懂得了感恩。
如今,离翁也常常会给姜祥仲打电话,两人聊起小时候的事,还会忍不住笑起来。他知道,那段柴薪岁月里的温暖羁绊,会像陈年老酒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醇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临江仙·柴薪忆恩
年少失学逢乱世,柴薪伴我晨昏。祥仲牵线解清贫。秤前多记两,碗底藏珍馐。
劝我同赴求知路,今朝各展乾坤。恩深似海记心存。遥思当日暖,岁岁祝君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