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古碉晨雾绕山梁,负石学子踏露行。
绳勒肩头痕入骨,汗浇青石势如钢。
师兄援手千斤轻,师长垂范寸心彰。
墙起功成回首望,青春刻石韵悠长。
晨雾还没散透,古碉则畔的山坳就被集合号唤醒了。离翁把粗麻布往肩上垫了又垫,那是娘用旧衣裳改的,边缘已经磨出毛边,却比光秃秃的竹篓带软和些。他攥紧手里的麻绳,绳头磨得掌心发糙——昨天搬石头时太急,没缠好,手心被勒出了几道红印,现在一碰还隐隐发疼。
“离翁,帮我看看这绳结牢不牢?”阿凯举着块磨盘大的青石跑过来,额头上沾着草叶。离翁蹲下身,手指顺着麻绳摸了一圈,把松动的结头重新拉紧,又打了个双套结:“这样才行,不然走半路松了,石头滚下来要伤人。”阿凯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说谢谢,就听见李老师的喊声:“大家先别急着搬!重的石头要两个人抬,腰要挺直,用腿使劲,别弯腰!”
离翁抬头望去,李老师正站在采石场中央,手里举着块中等大小的石头示范。他先蹲下身子,让石头贴紧膝盖,然后腰杆一挺,双腿发力,稳稳地把石头扛上肩,动作流畅得不像个教书先生。“记住了,”李老师放下石头,声音里带着点喘,“石头离身体越近越省力,千万别弯腰硬扛,伤了腰就麻烦了。”离翁默默记在心里,昨天他就是因为弯腰搬石,晚上腰酸痛得翻不了身。
采石场里的石头都带着山野的粗粝,棱角锋利得能划破布。离翁选了块橄榄球大小的青石,掂量了一下,约莫二十来斤,刚好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他学着李老师的样子蹲下,让石头贴住腹部,然后收紧腰腹,双腿一使劲,借着惯性把石头扛到肩上。麻布瞬间被压得凹陷下去,棱角硌得肩胛骨生疼,他赶紧调整姿势,把石头往脖子旁边挪了挪,让重量分摊到整个肩头。
“离翁,我帮你扶着点!”阿禾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手里拎着块更小的石头,另一只手伸过来,托住离翁肩上的青石底部。离翁回头笑了笑,刚想说不用,就看见她憋红的脸颊——那石头虽小,对女生来说也不轻,她的手腕都在微微发抖。离翁赶紧加快脚步:“咱们走快点,早到早歇着。”
往工地去的路是条盘山小道,碎石铺了一路,被露水打湿后滑溜溜的。离翁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又慢又稳,每一步都踩在石块的缝隙里。阿禾跟在他旁边,时不时提醒:“左边有坑!”“慢点,这儿滑!”走了约莫半里地,离翁的后背就被汗水浸透了,麻布和衣衫粘在一起,风一吹,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想把石头放下来歇会儿,可一看前后都是同学,路又窄,只好咬着牙往前挪。
“小心!”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离翁抬头,看见前面的小胖脚步一滑,肩上的石头晃了晃,眼看就要摔下来。离翁赶紧放下自己的石头,冲过去一把扶住小胖的腰,阿凯也从后面赶上来,托住了那块摇摇欲坠的青石。“吓死我了!”小胖喘着粗气,脸白得像纸,“这石头太沉了,我腰都快断了。”
“你这石头得有三十斤了吧?”高年级的师兄赵磊走过来,他肩上扛着两块叠在一起的青石,居然还走得稳稳的。赵磊把自己的石头放下,接过小胖的青石掂了掂,然后解开自己肩上的麻布,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垫着,我皮糙肉厚,不用也行。”小胖赶紧摆手,赵磊却已经把麻布往他肩上套:“别客气,咱们是一伙的,力气大的多担点天经地义。”离翁看着赵磊光秃秃的肩膀被青石硌出红印,心里暖烘烘的——昨天他的麻布被石头划破,也是赵磊给了他半块新的。
重新上路时,离翁和阿凯一起帮小胖抬石头。两人身高差不多,喊着“一二、一二”的号子,动作同步得像一个人。石头压在两人的肩上,重量轻了不少,离翁甚至能腾出空来和阿凯说笑。“等教室盖好了,咱们就能在里面上数学课了,不用再风吹日晒了。”阿凯笑着说。离翁点点头,看向远处的工地——已经有几堵石墙立起来了,青灰色的石头在雾中隐约可见,那是他们这些天用汗水堆起来的希望。
走到正午,日头毒得像要烧起来。李老师喊了声“休息”,大家立刻涌到路边的树荫下。离翁把石头放下,肩膀上的麻布一取下来,就露出了两道红紫的勒痕,一碰就疼。阿禾递过来一个水壶,里面的水带着淡淡的槐花味:“我娘昨天晒的槐花水,解暑。”离翁接过喝了一大口,清甜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流,瞬间驱散了不少暑气。
赵磊从背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玉米面饼子,他分给大家:“我娘烙的,管饱!”离翁接过饼子,刚咬了一口,就看见李老师正蹲在不远处,给一个划破手的低年级同学包扎。那同学的手指被石头划了道口子,血还在流,李老师小心翼翼地用布条缠好,又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到他手里:“乖,不疼了,吃完糖就有力气了。”离翁看着李老师汗湿的衬衫,想起早上他扛石头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老师——不仅教知识,更教怎么做人。
休息了一刻钟,队伍又出发了。下午的太阳更毒,山路被晒得发烫,离翁的鞋底薄,踩在上面像踩在火上。他的腰又开始疼了,每走一步都要皱一下眉,阿凯看出他不对劲,主动说:“离翁,我帮你扛一段吧。”离翁摇摇头,刚想拒绝,阿凯已经把他的石头往自己肩上挪:“别硬撑,咱们轮流来,才能走得远。”离翁只好把石头递给他,自己则帮阿禾拎起了那块小石头,三个人互相搭着,慢慢往前走。
傍晚时分,离翁他们终于把最后一批石头送到了工地。工地上的石墙又高了一截,工匠们正在用泥浆把石头砌起来,“噼啪”的敲打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离翁靠在一棵老松树上,看着自己肩上的勒痕,又看了看身边笑闹的同学,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赵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咱们争取多搬点,早点把教室盖好!”离翁点点头,眼里闪着光——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新学期,大家坐在崭新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回去的路上,暮色渐浓,山风也凉了下来。离翁和阿凯、阿禾走在队伍后面,哼着刚学的歌。阿凯突然指着天上:“你们看,星星出来了!”离翁抬头,只见满天繁星像撒了一地的碎钻,亮得晃眼。他想起早上的晨雾,中午的烈日,还有肩上的勒痕,这些看似艰苦的片段,凑在一起,却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鹧鸪天·背石记
晨雾初开踏露行,麻绳粗布护肩轻。
双肩负起千钧石,一笑撑开万里晴。
师授巧,友相擎,汗沾青石亦晶莹。
墙成不负青春力,留与流年作证明。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