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七律·寄道德经意
道法自然尘境游,和光同尘济川流。
心藏丘壑怀民瘼,身入烟霞践素谋。
抱朴守拙安边鄙,崇德尚礼惠荒陬。
但凭正道行千里,不使初心负白头。
岗木达乡政府管理委员会主任办公室的窗棂,斜斜映着川西高原午后的阳光,将案头的文件镀上一层暖黄。离翁握着钢笔,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岗木达乡兴办乡村企业的论证报告》已写至关键章节,字里行间皆是对这片土地的赤诚——从牦牛养殖合作社的产销规划,到野生菌加工基地的环保考量,再到民族手工艺品的品牌打造,每一项构想都扎根于岗木达乡的实际,浸透着他数月来踏遍乡野的心血。
案头的搪瓷杯里,酥油茶还冒着袅袅热气,混着窗外飘来的格桑花香,勾勒出高原独有的静谧。离翁正凝神斟酌“产销对接”部分的措辞,忽然,桌上的老式转盘电话“叮铃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他放下钢笔,指尖划过微凉的金属机身,拿起听筒:“您好,岗木达乡政府,我是离翁。”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熟悉的爽朗嗓音,带着几分故作严肃的嗔怪:“是离翁啊!你这小子,把正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离翁一怔,随即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连忙笑道:“李叔叔!是您啊,刚才忙着写报告,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李叔叔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上周特意跟你叮嘱过的,相亲啊!”
“相亲?”离翁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惊雷劈中,原本清晰的思路瞬间被打乱。他抬手拍了拍额头,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相关的片段,那些被工作填满的日子里,这件事竟真的被他抛到了脑后。
“忘了!”李叔叔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他的无奈,“我都跟女方父母说好了,人家姑娘特意请了假,一家人都等着呢!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说忘就忘?”
听筒里的责备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个月前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离翁眼前。
那时他刚接到下派岗木达乡的通知,心中既有对基层工作的憧憬,也有几分对未知的忐忑。他约了同样要下派到周边乡镇的三个青年朋友,来家里小聚,一来是告别,二来也是想互相鼓劲。邻居李叔叔是民政局副局长,看着离翁成长的,为人热忱,得知消息后,特意提了一瓶自家酿的青稞酒过来凑热闹。
那天晚上,小屋里灯火通明,青稞酒的醇香混合着炒青稞的焦香,气氛热烈而融洽。几个年轻人围着桌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畅谈着对基层工作的设想,说着下乡后要如何扎根基层田间地头,为乡亲们办实事。可酒过三巡,话题渐渐转向了个人生活,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
“下基层固然好,能多历练,可咱们这年纪,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乡下适龄的姑娘本就少,工作一忙,更没机会认识人了。”戴眼镜的杨诚理叹道,语气里满是怅然。
“可不是嘛,我妈天天在电话里催,说再不带个女朋友回去,就要给我安排相亲了。”雍国云苦笑着摇头。
“咱们几个还算好,离翁才是真不容易,家里姊妹多,他一直操心着弟弟妹妹,哪有心思顾自己。”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的焦虑显而易见。李叔叔坐在一旁,端着酒杯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抿一口酒。
后来,朋友们起身告辞,离翁起身相送,送到门口时,李叔叔悄悄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留步。等朋友们走远了,李叔叔才跟着离翁回到屋里,恰好碰到离翁的妹妹端着水果出来。
李叔叔看着姑娘清秀的模样,笑着问道:“丫头,你家哥哥可是咱们壤塘出了名的美男子,论才貌,那是数一数二的,还有‘壤塘王新刚’的美名,怎么就一直没找女朋友呢?”
妹妹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轻声答道:“李叔叔,您不知道,我们家姊妹七个,小时候家里条件困难,哥哥结婚分家,是二哥他发誓,不等到弟弟妹妹都考上大学、找到稳定工作,他就不结婚。现在弟弟妹妹还在上学,他自然没心思考虑这些。”
李叔叔闻言,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拍了拍胸脯说:“傻丫头,现在可不是以前了!你二哥现在是国家干部,下派到乡上做主任,县委后备干部,前途无量,家里的条件也好起来了。你弟弟妹妹成绩都好,将来肯定有出息,哪能让你二哥一直这么等下去?这事包在我身上,我给你哥哥介绍个好姑娘!”
妹妹又惊又喜,连忙道谢:“那就多谢李叔叔了,要是能成,我们全家都感激您!”
正说着,离翁送完朋友回来,听到两人的对话,脸上泛起红晕。李叔叔拉着他的手,认真地说:“离翁,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该考虑了。我有个老战友,姓陈,以前在部队里跟我关系最好,现在退休了,在林业局家属院住着。他女儿叫陈鸿运,在壤塘林业局总机室工作,今年十九岁,人长得清秀,性格也温柔,知书达理的,跟你很般配。我老战友提过了要我在地方上给他女儿找个对象。”
离翁心里一阵暖意,这些年他一门心思扑在工作和家庭上,确实没怎么考虑个人问题,如今被李叔叔这么一说,心中也泛起了几分期待,便点头答应道:“那就麻烦李叔叔了,一切听您安排。”
没过几天,李叔叔就兴冲冲地来告诉他,已经跟陈家约好了,定在星期天下午三点,在县城的“雪域茶社”见面。当时离翁正在忙着交接工作,处理下派前的各项事务,满口答应下来,可到了岗木达乡之后,繁杂的工作接踵而至——走访贫困户、调研乡村产业、协调干群矛盾,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竟真的把这件重要的事给忘了。
“李叔叔,实在对不起,”离翁的声音里满是歉意,“这几天乡上事情太多,忙着写论证报告,一不小心就记混了日子。您看这……”
“看什么看!”李叔叔打断他的话,语气却缓和了几分,“人家姑娘和她父母都已经在茶社等着了,你现在赶紧往县城赶,路上注意安全,别让人家等太久!”
“好!好!我马上就去!”离翁连忙应道,挂了电话就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
他一边走一边给乡办公室的同事交代了几句,让同事帮忙照看一下办公室的文件,随即骑自行车向县城赶去。岗木达乡政府所在地离县城有两公里多的路程。
一路上,离翁的心情既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他想起妹妹说的那些话,想起自己多年来的坚守,心中百感交集。小时候家里穷,父母身体不好,他作为家中的次子,早早地就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让弟弟妹妹能安心读书,他放弃了去大城市发展的机会,学校毕业选择在边远条件差且比条件好的县多17元高寒补贴的壤塘县工依,如今弟弟妹妹有的考上了学校、有的在部队提了干,家里实行年产承包制,爸爸妈妈的条件也渐渐好了起来,他终于可以稍微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不知不觉间,到县城的街道。离翁看了看手表,已经早午九点五十了,他很快找到了“雪域茶社”门口。这是一家装修雅致的茶社,门口挂着一串红色的灯笼,门上贴着藏式花纹的窗花,透着浓浓的民族风情。
离翁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茶社里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和甜茶的香气。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靠窗的位置上坐着四个人——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年轻姑娘。那对夫妇穿着整洁,看起来温文尔雅,想必就是李叔叔的老战友陈叔叔和陈阿姨。而那个年轻姑娘,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梳着简单的马尾辫,眉眼清秀,皮肤白皙,正低头轻轻搅动着面前的茶杯,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模样温婉动人。李叔叔也在一旁坐着,看到离翁进来,连忙招手:“离翁,这边!”
离翁快步走了过去,对着陈叔叔和罗阿姨深深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叔叔,阿姨,实在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陈叔叔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年轻人工作忙,我们理解。坐吧,小伙子。”
离翁在姑娘对面的位置坐下,目光不经意间与姑娘相遇,姑娘的脸颊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模样娇羞可人。
李叔叔在一旁打圆场道:“老陈,嫂子,离翁这孩子就是太踏实了,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这不,差点把相亲的事给忘了。不过他心里是有数的,知道今天是重要的日子,紧管慢还是赶来了。”
阿姨笑着打量着离翁,眼神里满是满意:“离翁这孩子,我们早就听说过了,年轻有为,又有责任心,是个好小伙子。”
陈叔叔也点了点头:“是啊,现在像他这样愿意扎根基层、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年轻人不多了。运儿,快给离翁倒杯茶。”
陈鸿运闻言,连忙拿起茶壶,给离翁倒了一杯甜茶,轻声说道:“请喝茶。”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像山涧的清泉,沁人心脾。
离翁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心中的忐忑渐渐消散了不少。他看着陈鸿运,认真地说道:“陈鸿运同志,对不起,今天让你久等了。我因为乡上有一份重要的论证报告要写,一时疏忽忘了时间,实在抱歉。”
陈鸿运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眼神清澈而真诚:“没关系,我知道你工作忙。李叔叔都跟我们说了,你刚岗木达乡工作。”
听到这话,离翁心中一暖。他没想到陈鸿运竟然知道自己的工作情况,看来李叔叔已经把自己的情况都跟陈家说了。他看着陈鸿运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初到基层工作,很热爱岗木达乡的乡亲们,他们需要有人为他们办实事、解难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我心里也很高兴。”
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个人聊得十分投机。陈叔叔和李叔叔聊着当年在部队的往事,罗阿姨则拉着女儿,时不时地问离翁一些家里的情况。离翁都一一如实回答,他谈吐得体,言语间透着真诚和稳重,让陈叔叔和罗阿姨更加满意。
而离翁和陈虹也渐渐熟络起来,他们从工作聊到生活,从兴趣爱好聊到对未来的憧憬。离翁发现,陈鸿运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知识面也很广。她告诉离翁,自己在总机室工作之余,平时喜欢看书、养花。
离翁也跟她聊起了岗木达乡的情况,聊起了自己准备兴办乡村企业的构想,聊起了乡亲们的淳朴和热情。陈鸿运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地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她的见解独到,让离翁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过去了,夕阳透过茶社的窗户,洒在桌面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罗阿姨看了看时间,笑着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离翁,运儿,你们年轻人要是聊得来,以后可以多联系。”
离翁和陈鸿运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羞涩的笑容。离翁点了点头:“好,阿姨,以后我会常联系陈鸿运同志的。”
陈鸿运也轻声说道:“嗯,我也会的。”
几个人起身告别,离翁主动提出要送陈鸿运回家。陈叔叔和罗阿姨笑着答应了,李叔叔则拍了拍离翁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离翁送陈鸿运回家,一路上,两人并没有太多的话语,但气氛却十分融洽。他们并肩在县城的街道上,晚风轻轻吹过,带来了阵阵花香。
到了陈静家楼下,陈鸿这转过身对离翁说道:“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理想、很有责任感的人,跟你聊天很开心。”
“我也是,”离翁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陈鸿运同志,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多交流,多了解彼此。”
陈鸿运脸颊微红,点了点头:“嗯,好。路上小心。”
离翁看着她走进楼道,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骑自行车缓缓离去。一路上,他的心情格外舒畅,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想起了《道德经》里的那句话:“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在他一心扑在工作、践行初心的时候,属于他的幸福也悄然降临了。
回到岗木达乡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离翁回到办公室,看着案头那份还未完成的论证报告,心中充满了动力。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无论是乡村振兴的事业,还是个人的感情生活,都需要他用心去经营、去付出。但他有信心,只要坚守初心,脚踏实地,就一定能收获满满的幸福。
结尾词·临江仙
雪域春深花正好,尘途初遇良人。清茶一盏话情真。初心皆未负,壮志亦相亲。
莫道基层多苦乐,此身愿付民淳。和光同尘逐芳辰。风来花自舞,月照路长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