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羌山骤起雨风狂,吹散鸳鸯各一方。
师训如刀割情愫,母言似雪冷肝肠。
荷帕还时痕带泪,青丝归处梦成霜。
半生回首空怅惘,不见当年俏淑英。
马师校的秋意渐浓,教学楼后的白杨树叶子簌簌飘落,铺满了通往桃林的小径。离翁和淑英的甜蜜时光,终究没能抵过现实的狂风骤雨。那些藏在抽屉里的零食、图书馆里并肩的身影、月光下紧握的双手,都成了别人眼中“不合时宜”的证据,悄然酝酿着一场风暴。
事情的导火索,是班里一个嫉妒淑英的女生。她见淑英家境优渥、容貌出众,还和成绩拔尖的离翁走得极近,心里早已不平衡。一次课间,她撞见离翁偷偷给淑英塞野山楂,便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同桌,谣言像野火一样在班里蔓延开来。“离翁一个穷学生,还想攀高枝,真是痴心妄想!”“淑英脑子进水了吧,放着条件好的不选,偏要和他好!”
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传到了班主任马老师的耳朵里。马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性格严厉,最看重校规校纪。他起初并不相信,直到那个女生带着几个同学,把两人在马尔康月下牵手的“证词”说得有板有眼,还拿出了离翁给淑英写过的一张解题便签——上面那句“加油,等你一起去图书馆”,被当成了“谈情说爱的铁证”。
马老师当即勃然大怒,立刻把离翁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光线昏暗,墙上挂着“尊师重道”的匾额,马老师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得吓人。“离翁,你胆子不小啊!”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震得桌上的搪瓷杯嗡嗡作响,“学校三令五申,不许学生谈恋爱,你全当耳旁风了?”
离翁的心猛地一沉,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低声辩解:“马老师,我和淑英只是……只是好朋友。”“好朋友?”马老师冷笑一声,拿起那张便签,“好朋友需要写这种东西?需要偷偷摸摸在外面牵手?班里同学都把状告到我这了,你还想狡辩?”
离翁的脸颊涨得通红,喉咙发紧,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知道,在那个对“早恋”零容忍的年代,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我告诉你,”马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立刻和淑英断了联系,否则,我就按照校规,把你开除!你是金川县来的穷学生,能考上马师校不容易,别因一时糊涂毁了自己的前途!”
开除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离翁的心上。他想起乡邻凑学费时期盼的眼神,想起母亲半夜缝补衣服的身影,想起自己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梦想——如果被开除,这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还没等离翁从震惊中回过神,马老师又抛出了一个更让他崩溃的消息:“我已经让人通知你母亲了,她明天就会来学校。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她交代!”
那天下午,离翁魂不守舍地回到教室,看着坐在身边的淑英,心里像刀割一样疼。淑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声问:“离翁,你怎么了?马老师找你说什么了?”离翁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叮嘱我们好好复习。”他不敢告诉淑英真相,怕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离翁的母亲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学校。她穿着一身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红头绳简单扎着,脸上布满了风霜。看到母亲的那一刻,离翁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她,哽咽着说:“娘,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母亲拍了拍他的背,眼神里满是心疼,却也带着一丝责备。在马老师的办公室里,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母亲拉着离翁的手,坐在宿舍的床沿上,叹了口气:“儿啊,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啊。”
她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干瘪的窝头,递到离翁手里:“你看,娘为了来看你,凌晨就出发,走了几十里山路,就带了这个当干粮。我们家穷,祖辈都是农民,淑英是干部家庭的孩子,人家条件那么好,我们配不上啊!”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离翁的心上:“马老师说得对,你的前途要紧。要是被开除了,你这辈子就完了!娘不能让你毁在这件事上,听娘的话,跟淑英断了吧。”
一边是来之不易的前途,一边是刻骨铭心的爱恋;一边是老师严厉的警告,一边是母亲含泪的哀求。离翁站在原地,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他看着母亲布满老茧的手,看着宿舍里简陋的陈设,再想想自己和淑英之间悬殊的家境,终于明白——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艰难。
那天下午,离翁约淑英在桃林见面。秋风萧瑟,落叶纷飞,曾经见证他们告白的地方,如今却要成为分手的战场。淑英已经从德英那里得知了消息,她红着眼睛,看着离翁:“离翁,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要和我分手?”
离翁点点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淑英,对不起。马老师说,如果我们不分开,就要开除我。我娘也来了,她说我们家穷,配不上你。”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缠着发丝的照片,递到淑英面前,“这个,还给你。”
淑英看着那张照片,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接过照片,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过了许久,她才从口袋里拿出那方绣着荷花的手帕,上面“海枯石烂不变心”的字迹依旧清晰,只是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她把帕子递给离翁,哽咽着说:“离翁,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容易,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要有出息。”
离翁接过手帕,手指颤抖着,眼泪滴落在帕面上的荷花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淑英,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淑英转过身,不想让离翁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我们走吧,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步步走出桃林,再也没有回头。离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落叶中,心如刀绞,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从那以后,两人在教室里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不再同桌,不再说话,甚至连眼神都刻意回避。淑英的广播声依旧每天在校园里回荡,只是那声音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忧伤;离翁则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成绩越来越优秀,却再也没有露出过真心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期末考试、毕业答辩,忙碌的节奏暂时冲淡了分手的伤痛。毕业那天,学校举行了简单的毕业典礼,同学们互相道别,交换纪念品。离翁和淑英站在人群中,隔着遥远的距离,遥遥相望了一眼。没有拥抱,没有告别,只有无声的遗憾。
毕业后,离翁回到了金川县,成了一名乡村教师,日复一日地在三尺讲台上教书育人。他再也没有见过淑英,只从同学口中零星得知,淑英毕业后回了南坪,后来嫁了人,生活过得很好。
岁月流转,几十年过去了。离翁从青涩的少年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人,他始终没有再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生身上。每当夜深人静,他会从抽屉里拿出那方绣着荷花的手帕,轻轻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字迹,想起那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有着爽朗东北口音的女孩,想起马尔康的月光,想起桃林里的誓言。
手帕上的荷花早已褪色,就像那段被岁月尘封的爱恋。他知道,这一辈子,他再也不会见到淑英了,而那份遗憾,将伴随他走过余生的每一个日夜。
尾声·蝶恋花
秋尽羌山风卷叶,梦碎情殇,忍把初心别。
师训母言如剑削,荷帕青丝终相诀。
几十春秋空悲切,遥望南坪,何处寻芳迹?
岁月无声人已老,余生只剩相思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