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初辞黉舍赴乡关,大寨旗扬垄上翻。
瓦窑火映千般苦,磨坊声牵百姓欢。
为解饥肠寻野味,甘担重任破难关。
学成归返情依旧,不负青春不负山。
1974年元月的寒风,裹着川西高原的雪粒,刮在离翁脸上时,他刚把初中毕业证书塞进棉袄内袋。绿皮火车在山间绕了三个小时,终于停在金川县城的小站,再往安宁大队去,就只能靠双脚了。他背着母亲连夜缝的布包,里面塞着两件旧衣裳和一本《毛泽东选集》,踩着没脚踝的积雪,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从此,他不再是教室里读书的学生,而是要扛起锄头、挑起担子的社员了。
安宁大队的村口,早就立起了“农业学大寨”的红色木牌,雪落在牌面上,红与白相映,格外醒目。刚走到大队部,就看见支部书记张定秀站在门口,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干部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见离翁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得正好!工作组刚定了,让你们这些初中毕业的娃娃当副队长,你去副业队,跟曾才发搭伙。”
离翁跟着张书记走进大队部,屋里的土墙上贴满了奖状,“先进集体”“学大寨标兵”的红绸子还没摘。曾才发就坐在炕边,手里拿着个瓦坯,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见离翁进来,咧嘴笑了笑:“我这手艺是跟我爹学的,烧出来的瓦,十年不漏水。以后队里的事,就多劳你费心,我得去马尔帮公社的砖瓦厂当师傅,每月给大队交副业费。”离翁赶紧点头,心里又紧张又激动——他还没管过这么多事,可一想到能为队里做事,又觉得浑身是劲。
第二天一早,离翁就跟着记分员张元贵去看副业队的产业。张元贵比离翁大五岁,脸上总是带着笑,手里拿着个账本,走一路记一路:“这是八角碉沟的蔡家磨坊,石碾子是清朝传下来的,磨出来的玉米面最细;前面是唐二娘家的,她磨的荞麦面,蒸馒头香得很。”离翁跟着他走进磨坊,石碾子“咕噜咕噜”转着,蔡大爷正往碾盘上倒玉米,见他们进来,擦了擦汗:“离翁来啦?以后可得多来看看,这老碾子要是出了毛病,队里人就没细粮吃了。”
走了一上午,离翁才算摸清了副业队的“家底”:八家磨坊散在各个山沟里,两家砖瓦厂在碳厂沟和甘牛,碾米房由苏大娘管着,榨油房在教场坝,还有周显德师傅的缝纫店,徒弟江庭风正拿着针线,给社员补衣裳。可越看,离翁的心里越沉——队里的社员,大多是地富反坏家庭出身,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脸上都带着菜色。张元贵叹了口气:“他们顿顿吃洋芋,有时候连洋芋都不够,你没见着,昨天王婶家的娃,盯着队里的玉米囤子直咽口水。”
离翁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了主意。当天晚上,他就拉着张元贵坐在炕头,翻着账本琢磨:“咱们得想办法给大家改善伙食,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干活。”张元贵点了点头:“我早想过了,磨坊飞箩面的时候,能剩下点碎面;榨油房能捡些油脚子,炒菜能香点。就是面粉不够,得想办法弄点钱买。”离翁眼睛一亮:“咱们派社员去砍柴卖!后山的柴多,砍了拉到县城集市,肯定能换些面粉回来。”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离翁就带着五个社员上了山。雪还没化,山路滑得很,他们手里拿着斧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走。树枝上的雪落在脖子里,凉得人直打哆嗦,离翁的手很快就冻僵了,握斧头的力气都小了些。“离翁,歇会儿吧!”社员李大叔喊道,他的手背上被树枝划了道口子,血珠冻在皮肤上,像颗小红豆。离翁摇摇头:“趁天亮多砍点,早卖了钱,早给大家买面粉。”
砍够了柴,他们又用绳子把柴捆成担,往县城挑。柴担压在肩上,雪水顺着衣领往下流,离翁的棉袄很快就湿透了,冷风一吹,冻得他牙齿打颤。走到县城集市时,天已经黑了,他们找了个角落,把柴卸下来,等着买主。直到半夜,才有个饭馆的老板过来,以两毛钱一担的价格买了他们的柴。拿着换来的五块钱,离翁的手都在抖——这能买十斤面粉,够队里人吃两顿白面馒头了。
回到队里,离翁立刻让苏大娘把面粉磨成面,第二天早上,全队的社员都吃上了白面馒头。王婶拿着馒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娃子,谢谢你啊!我家娃都半年没吃过白面了。”离翁看着大家吃得香甜,心里比自己吃了馒头还甜——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还得找更多办法改善生活。
后来,离翁又跟张元贵琢磨着炸鱼。他们从大队部借了点炸药,趁着月色,偷偷跑到小河边。张元贵点着炸药,往河里一扔,“砰”的一声,水花溅起一人多高,鱼儿翻着白肚皮浮上来。离翁和社员们赶紧用网捞,不一会儿就捞了半桶。回去的路上,大家哼着歌,脚步都轻快了不少。第二天中午,队里的灶房飘出了鱼香味,社员们围在灶台边,等着吃鱼,笑声在院子里飘得很远。
除了炸鱼,他们还去国家仓库要油脚,到供销社揽腊肉滴下的油。每次弄到吃的,离翁都让灶房的师傅多煮点,让每个人都能吃饱。渐渐地,队里的气氛变了,社员们干活更有劲了,磨坊的石碾子转得更欢了,砖瓦厂的窑火也烧得更旺了。曾才发从马尔帮公社回来,看到队里的变化,拍着离翁的肩膀:“好小子,比我强!我没看错人。”
九月的一天,张书记突然找到离翁,笑着说:“贫下中农都推荐你去金川中学读高中,这是你的通知书。”离翁接过通知书,手都在抖——他做梦都想再回学校读书,可一想到副业队的社员,又有些舍不得。离开的那天,队里的社员都来送他,王婶塞给他一布袋炒洋芋,苏大娘给了他一包磨好的面粉,张元贵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读书,将来回来给咱们队办更多好事。”
在金川中学的日子里,离翁总是想起副业队的点点滴滴。他把社员们的期望记在心里,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就躲在教室里看书。每当遇到困难,他就想起砍柴时的寒冷、炸鱼时的欢乐,想起社员们期盼的眼神,就又有了前进的动力。
高中毕业后,离翁毫不犹豫地回到了安宁大队。此时的安宁大队,已经盖起了新的砖瓦房,磨坊换上了新的石碾子,榨油房也添了新的设备。离翁看着这些变化,心里既高兴又激动——他知道,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他重新回到副业队,用在学校学到的知识,改进了砖瓦的烧制技术,让瓦的质量更好;还帮着磨坊安装了新的传动装置,让石碾子转得更快。
岁月流转,安宁大队越来越繁荣。离翁站在村口的“农业学大寨”木牌下,看着来来往往的社员,看着金黄的麦田、冒着炊烟的砖瓦房,心里满是感慨。那些在副业队的日子,那些与社员们同甘共苦的时光,像一颗珍珠,永远藏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他青春最珍贵的印记,也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初心。
鹧鸪天·乡田岁月
雪裹乡关辞学堂,肩担重任赴农桑。
磨坊碾出千般暖,瓦窑烧红万里霜。
寻野味,觅余粮,一心只为解饥肠。
学成归返情依旧,再绘家乡新乐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