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缝尸教深处,一座相对完好的道观内。
三清神像蒙尘,静静矗立于昏暗之中。
老道士玄虚子并未像往常一样面向神像,而是背对着它们,盘坐在一个陈旧的蒲团上,正对着道观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外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厮杀声仿佛与他无关,他闭目凝神,如同老僧入定。
良久,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阴冷的气息随之而来,最终停在了道观门口,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些许天光。
玄虚子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张口,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灰气的浊气。
“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老道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
站在门口的中年道士——玄空子,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蒲团上的师兄,淡淡道:
“我不走到这一步,师兄你就要死了。”
他的目光平淡,却仿佛能穿透玄虚子的衣袍,看到内里的真实。
“诡道的力量都已经将你侵蚀得如此严重了……师兄,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走我的路吗?只要拥抱它,它将会赐予你新生。”
老道士没有直接回话,他只是抚了抚白须,随后将手掌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那里,正传来一阵阵绞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玄空子见状,讽刺地摇了摇头:“师兄,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近日来,你心神恍惚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我就不信你毫无知觉!你在害怕,害怕彻底失去自我,变成一具空壳!”
“咳咳……咳……”
玄虚子猛地咳嗽起来,身子佝偻下去,好一会儿才平复。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猛地伸手,一把扯开了胸前的道袍!
令人惊异的是,道袍之下并非想象中的枯瘦躯干,而是棱角分明、拥有八块腹肌的壮硕胸膛,肌肉线条如同大理石雕刻般清晰。
然而,这充满力量感的身体上,却存在着一个无比诡异的景象——
在他心脏的位置,皮肤并非健康的色泽,而是蔓延着一片浓密、粗硬、如同老树藤蔓般的白色毛发!
这些白毛扭曲缠绕,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圆圈。
圆圈中央的皮肤,则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死人般的惨白!仿佛有一块来自尸体的血肉,被硬生生地缝合镶嵌进了老道士活力澎湃的胸膛!
“情况比我想的还要严重。”玄空子眯起了眼睛,
“‘核’已经成长到快要脱离束缚的程度了,它在渴望完整的降临!”
“师兄,你还不肯醒悟吗?成为诡物,然后掌控诡物……”
“这不比你最终意志消融,堕落成‘空洞者’要强上千百倍!?”
“咳咳咳……”玄虚子捂着再次剧痛起来的胸口,踉跄着站了起来,脸上却挤出一丝洒脱的笑意,
“呵呵……师弟,你今天的话…还挺多啊?之前那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哑巴样……哪去了?”
“啧!”玄空子脸色一沉,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拒绝了。
这个固执的老家伙,宁愿走向毁灭,也不愿接受他的“救赎”之道。
玄虚子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周身气势轰然爆发,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
只见他裸露的上半身皮肤之下,开始有密密麻麻的符文若隐若现!
一边是金光灿灿、充满浩然正气的正统道门符文;另一边则是鲜红如血、扭曲诡异的诡道秘咒!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构成的复杂阵法,共同铭刻在他的肉身之上,一路延伸,最终全部汇聚向胸膛那诡异的心脏区域!
“呃啊!”阵法全力运转的瞬间,玄虚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胸口那惨白的皮肤下剧烈蠕动起来,里面的东西仿佛感知到了来自外界的束缚,开始疯狂地挣扎!
剧痛让老道士浑身直打哆嗦,额头青筋暴起,但他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全力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渐渐地,胸口的蠕动平息了下去,连那些探出的粗壮白色毛发树根也收敛了回去不少,虽然那诡异的印记依旧存在,但似乎被暂时压制了。
玄虚子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顺畅了许多。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玄空子,笑了笑,声音带着看透一切的疲惫:
“行了,师弟,你也别再说那些冠冕堂皇、为我好的话了。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或许其中确实有那么一丝丝你说的因素?但老道我相信,绝大部分……应该是为了你自己……对吧?”
老道士的目光平静,却仿佛在直视着玄空子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
“你是什么样的人,老道我还不清楚吗?”
“早在蓬莱仙境的时候,你就对那些被视为禁忌的诡道力量,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和向往。”
“当年你执意要跟着老道我一起出蓬莱,怕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自由’或者‘同道之情’,而是因为……”
玄虚子顿了顿,接着道:
“只有离开了仙境森严的规矩和监视,你才能更方便、更肆无忌惮地去接触和获取那些诡道的力量吧?”
“你又懂什么!!!”
仿佛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玄空子一直维持的冷漠面具瞬间破碎,面目变得狰狞扭曲,眼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怨毒与疯狂!
“像你们这些生来就被上天眷顾的修行天才!像师傅那种眼睛永远只看着顶尖弟子的老糊涂!”
“你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一个丙等资质的苦!!!”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声音在空旷的道观中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我能怎么办?!我不过区区丙等!单靠我自己,按部就班地修炼,怎么能成功?!”
“我只有剑走偏锋!只有踏上这条与你们背道而驰的诡道!”
“老天爷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卑微的命运!是要让我跪着舔舐你们这些天才鞋底的泥?要我做你们登仙路上垫脚的枯骨?”
“我不服!为何天生你等鸾凤,偏教我作蝼蚁?!”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积压了近千年的怨气倾泻而出:
“既然大道弃我如敝履!师长视我如尘泥!世人笑我如草芥!我便将自己当作擎天的柱!当作劈海的刃!当作燎原的火!”
“我只能更狠!只能更狂!只能更疯!唯有如此!方能将尔等天命所钟之人,统统碾作我登天梯上的碎砾!”
玄空子像是说累了。
他站在门口,抬头望向那写着【天道酬勤】的牌匾,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讥讽:
“呵!可你们正统修仙讲的都是些什么?!”
“论血脉!论功德!论因果!论资财!论师承!哈哈哈……如我这般蝼蚁,无根基、无气运、无丹药,凭什么攀那九霄仙路?!就凭一腔痴妄吗?!”
“留在蓬莱仙境,走那狗屁的正统修仙路,我永远是被剥削的底层!永远都要对你们这些公子,这些天才点头哈腰!”
“直到我鹤发鸡皮仍碌碌无为,生死皆由他人掌控!这就是你们歌颂的煌煌大道啊……什么狗屁正统!它生来便是为我们这等凡人备好的囚笼!!”
“唯有投身深渊!撕碎仁义道德!践踏尔等金科玉律!以血肉魂魄为赌注!方能在万丈绝壁间,用獠牙咬出一条通天道!一条足以让我将尔等统统踏碎的路!!”
“所以——”
玄空子忽然发出桀桀怪笑,瞳孔里浮起血丝般的黑纹:
“我就不做人啦!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发出癫狂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
“那就让我成诡异吧!那就让我把所有人都变成诡异吧!这样……我们就一样了!不!这样……我就比你们更高贵了!!!”
疯狂的宣言在道观中回荡,玄虚子看着彻底撕破伪装的师弟,眼中最后一丝惋惜也化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道观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