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之那番斩钉截铁的“直言拒婚”,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河东柳氏家主柳文渊心中所有的热切与算计。他带着难以掩饰的愠怒与一丝被轻视的羞辱感,离开了寒川。寒川与北境旧族之间那场短暂而试探性的“蜜月期”,尚未开始便戛然而止。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北境各方势力间传开。反应各不相同。
旧族内部,一片哗然。多数家族感到的是被冒犯的愤怒与不屑。
“狂妄!无知竖子!”
“给脸不要脸!真以为凭一群流民就能成事?”
“坐等朝廷天兵将其碾为齑粉!”
他们认定寒川不识抬举,自取灭亡,纷纷下令,断绝与寒川的一切明面往来,甚至暗中配合朝廷的封锁。
然而,也有少数如柳文渊般心思更深者,在恼怒之余,却对林牧之的强硬和寒川展露的技术实力(那份赠予的图样)产生了更深的忌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他们并未将路彻底堵死,反而默许甚至鼓励旗下的一些外围商号,以更隐蔽的方式,继续与寒川进行着“技术换物资”的小规模交易。利益,终究是最大的驱动力。
朝廷与林承宗方面,则是大喜过望。
“蠢货!自绝于士林,看谁还能救他!”林承宗在军帐中畅快大笑,立刻加紧撰写弹劾奏章,将林牧之“羞辱士族、挑衅朝廷”的“罪状”添油加醋呈报京师。
京师的主战派官员亦如获至宝,在朝堂上大肆渲染寒川的“跋扈”与“不可理喻”,进一步坚定了皇帝剿灭寒川的决心。
一时间,寒川在外交上似乎陷入了空前孤立的境地,来自外部的压力骤然增大。
然而,寒川内部,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象。
林牧之在高层会议上的那番“寒川之路,当自行开辟”的宣言,经过刻意传播和渲染,迅速传遍全军乃至民间。
起初,民众和军士得知城主拒绝了强大旧族的联姻同盟,不免有些担忧和不解。但当他们了解到城主拒绝是为了保持寒川的独立自主,不向旧势力低头,不牺牲寒川的原则时,这种担忧迅速转化为强烈的认同感和自豪感!
“主公做得对!咱们寒川人,不求那些老爷施舍!”
“就是!咱们靠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天下,凭什么让他们来指手画脚?”
“跟着主公,没错!寒川人要有寒川人的骨气!”
一种空前的凝聚力与向心力,在寒川城内蓬勃而生。军民上下,同仇敌忾,士气不降反升!林牧之的个人威望,达到了新的高度。
外部压力越大,内部反而越团结!这恐怕是林承宗和旧族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林牧之敏锐地抓住了这股昂扬的士气,趁热打铁,推出了一系列巩固内部、提升实力的举措:
一、 技术深耕,强化壁垒:
“禽滑厘先生,旧族觊觎我技,我便以技破局!”林牧之对禽滑厘道,“工坊全力攻关两项:其一,扩大‘燧发枪’与‘开花弹’量产,形成战力;其二,研发更先进的农具、织机,尤其是…抗旱作物育种!我要让旧族们看着,他们梦寐以求的技术,在我寒川层出不穷!届时,不是我们求他们,而是他们来求我们!”
禽滑略慨然领命,带领工匠们投入新一轮的技术狂潮。
二、 精兵简政,提升效能:
“郑知远,改革军制!淘汰老弱,补充新血(从流民中严格筛选),加强操练!尤其要训练一支能熟练使用新式火器的精锐!”
“苏婉清,户政司进一步细化‘工分制’和配给制,确保公平,激励生产。组织妇孺,开展纺织、编织、药材加工,实现自给自足。”
一系列改革措施,让寒川的战争机器和社会结构运转得更加高效。
三、 情报破局,分化瓦解:
“皇甫先生,旧族并非铁板一块。”林牧之对远程参与会议的皇甫嵩(通过加密信道)指示,“对其内部,分化瓦解。对贪婪者,以利诱之;对观望者,以技动之;对敌视者,以势慑之。重点接触那些与林承宗或有宿怨、或利益受损的家族。同时,散播林承宗欲借朝廷之手铲除异己、独霸北境的谣言!”
情报司全力运作,无形的战线悄然展开。
四、 民心固本,宣扬大义:
王玄策亲自执笔,撰写《寒川告北境同胞书》,历数朝廷无道、官府腐败、狄虏凶残,阐明寒川抗狄安民之志、自强自立之心,呼吁北境百姓共抗暴政。此文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出去,进一步争取底层民心,孤立林承宗和腐朽官府。
......
寒川如同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机器,在外部压力下,反而爆发出更强的潜能。时间一天天过去,寒川的城防更加坚固,军士更加精悍,工坊的炉火日夜不息,粮草物资在精打细算下,竟也勉强维持着平衡。
相反,林承宗方面却遇到了麻烦。
朝廷的援军和许诺的“神机火器”迟迟未至,似乎陷入了某种官僚体系的扯皮之中(背后或有海刚峰等主抚派的暗中阻挠)。他驱民攻城、散布瘟疫的恶行传出后,军心士气受到一定影响,士兵厌战情绪滋生。更让他恼火的是,北狄方面因内部纷争和寒冬将至,答应策应的骑兵也减少了活动。
旧族们的暗中掣肘和经济封锁,效果也远不如预期——寒川通过秘密渠道和技术输出,总能搞到一些必需品,甚至偶尔还能发起小规模反击,骚扰他的粮道。
一场预期中的雷霆猛攻,竟迟迟无法发动,战事陷入了诡异的僵持阶段。
柳文渊回到河东后,闭门谢客数日。当他再次出现时,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并未如外界预料的那样全力配合林承宗封锁寒川,反而对家族内部与寒川的“技术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默许手下人研究那份来自寒川的农具图样。
“此子…虽狂妄,却有其狂妄的资本。”他对心腹私下感叹,“寒川,恐非速亡之象。且静观其变吧。”
旧族中的骑墙派,开始悄然转向。
......
寒川城头,林牧之巡视着防务,望着远方林承宗大军看似庞大却略显沉寂的营盘,目光深邃。
“主公,看来林承宗是暂时无力发动大战了。”郑知远在一旁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
“非其无力,乃其势未聚,心未齐。”林牧之冷静道,“此乃天赐良机,绝非可高枕无忧。朝廷援军终会到来,北狄亦会再次南下。此僵局,随时可能打破。”
他沉吟片刻,下令:“传令:不可有丝毫松懈!继续加固城防,囤积物资。另…禽滑厘先生那边,新式火器要加快!我要在林承宗下次进攻前,给他准备一份‘大礼’!”
“得令!”
就在寒川上下抓紧这宝贵间隙,全力备战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悄然出现。
这一日,负责与黑石峒秘密贸易的商队头领,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黑石峒峒主盘厉,因与北狄另一个部落争夺草场发生激烈冲突,损失惨重,急需一批精良军械,尤其是寒川弩和破甲雷,愿意支付双倍,甚至三倍的粮食和硝石!
“盘厉终于和狄人打起来了?”林牧之眼中精光一闪。
“是!据说打得很惨,盘厉吃了亏,正红着眼要报复。”商队头领确认道。
“好!”林牧之猛地一拍案几,“天助我也!答应他!但要提高价码:除了粮食硝石,我还要他战马五百匹,并且…开放边境,允许我寒川猎骑队‘借道’巡边,威慑其敌部!”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妙棋!若能成功,寒川不仅能获得巨额战略物资,更能将影响力渗透进黑石峒,甚至借蛮族之手,削弱北狄!
交易在极度隐秘中进行。寒川付出了相当数量的军械(部分为次品或旧款),却换回了堆积如山的粮食、紧缺的硝石、以及珍贵的战马!更重要的是,寒川猎骑队得以首次合法地出现在黑石峒的边境线上,极大地震慑了与盘厉为敌的狄人部落,甚至间接掩护了寒川的侧翼。
寒川的实力,在这场危险的交易中,悄然增强。
......
持续了数月的外交风波与军事对峙,似乎暂时平息下来。寒川顶住了压力,利用难得的喘息期,奇迹般地进一步壮大了自己。林承宗因种种牵制,迟迟未能发动总攻。北境陷入了一种暴风雨前的诡异平静。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即将爆发的更大风暴。朝廷的决策、北狄的动向、旧族的摇摆…任何一方的变化,都可能瞬间打破平衡。
寒川指挥所内,林牧之看着最新绘制的北境地图,上面标注着各方势力的态势,目光最终落在了南方。
“朝廷…应该快有结果了。”他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风波暂平,然,帝心难测。真正的雷霆,或许已在南来的路上。寒川这片刻的安宁,注定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