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涧新城的人口在流民持续涌入下突破了万人大关,昔日寂静的山谷变得人声鼎沸,生机勃勃,却也暗藏着拥挤、摩擦与资源分配的隐忧。工分制虽能激励生产、维持秩序,却终究是权宜之计,难以赋予流民真正的归属感与长远盼头。人心浮动,根基不稳的隐患,林牧之洞若观火。
“欲使民归心,必先予其恒产。”指挥所内,林牧之面对郑知远与苏婉清,手指点向沙盘上新城外围那片经过初步清理和水利规划的缓坡荒地,“无恒产者无恒心。工分可活口,田地方安家。须行‘授田令’,以田落户,使民落地生根,与新城共存亡!”
“授田?”郑知远眼睛一亮,旋即蹙眉,“此法大善!然则...田地如何分配?远近肥瘦,必有争执。且新城初立,外患未除,此时分田,若遇敌来袭,田地易成累赘...”
苏婉清亦沉吟道:“授田需清丈土地,勘定户册,订立契书,工程浩大,需大量精通数算文书之人。眼下...人手恐有不足。”
“事在人为。”林牧之语气斩钉截铁,“外患愈急,内需愈固!唯有使民有其田,方能激发其守护家园之死志!至于分配,可立规矩:以工分折算垦荒之功,以户为单位,按丁口、军功、技艺贡献,综合授田。地块抽签而定,以示公允。清丈户册,可从流民中遴选识文断算、品行端正者,加以培训,充任吏员。此亦为选拔人才之机。”
一套相对公平、兼具激励与可操作性的授田方案,在他清晰的阐述中逐渐成型。
“妙!”郑知远抚掌,“如此,将士们战场拼杀,工匠们钻研技艺,农夫们垦荒出力,皆可视作‘工分’,兑换为安身立命之基!必能万众归心!”
苏婉清亦展颜:“婉清即刻核算田亩总数与人均份额,草拟授田细则与契书格式。”
《黑水涧新城授田令》旋即颁布。公告贴出,瞬间点燃了全城百姓的热情!
“分田了!真的分田了!”
“凭工分就能换田地!还是自己的田!”
“老天爷!终于有盼头了!”
...
无数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奔走相告。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是农耕文明子民刻入骨髓的终极梦想!此举彻底点燃了他们安家落户、建设新城的激情。
清丈队迅速组建,由苏婉清亲自督导,抽调文书与巡护队员,并招募流民中略通数算者协助,开始勘测规划城外适宜耕种的土地,划分区块,评定等级(虽力求均衡,但地力总有差异)。
户册登记处排起长龙,百姓们踊跃申报家口,核实工分。选拔基层吏员的考试同步进行,数名如徐晃般有才干的寒士脱颖而出,被破格录用,充实了管理队伍。
整个新城如同上紧的发条,围绕着“授田”高效运转起来。垦荒修渠的工程队干劲冲天,因为他们开垦的,很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家园!
......
然而,蛋糕再大,分食者众,亦难免争端。
授田令颁布不久,冲突便如期而至。
先是几家劳力众多的农户,因工分高,欲兑换大块连片田产,与周边散户产生地界纠纷,争吵不休。
继而,有巡护队员依军功折算,所得田亩位置优越,引来些许非议。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怎的分田还占先?”
“若无将士守城,田地早被狄人踏平了!有何不服?”...
更有甚者,几个原寒川县的破落小地主,竟也闻风跑来,试图以昔日地契(早已在战乱中失效)和些许银钱,贿赂吏员,欲圈占良田,被严词拒绝后,竟散布谣言,称授田不公,工坊高层中饱私囊。
流言蜚语,虽未成气候,却扰得人心浮动。
“二少爷,是否暂缓授田,平息物议?”郑知远有些担忧。
“不能缓。”林牧之断然否决,“缓则生变,疑则失信。唯有快刀斩乱麻,公开公正,方能取信于民。”
他即刻下令:成立“授田公议堂”,由苏婉清、郑知远、新提拔的吏员徐晃、以及推选出的军民代表共同组成,公开审理田亩纠纷,解释授田政策,驳斥谣言。所有授田方案、工分折算、地块抽签,全程公开,接受监督。
同时,颁布补充条例:军功田、技功田(奖励有特殊技艺贡献者)单列,以示尊崇,但位置同样参与抽签,不搞特殊化。严禁土地私下买卖、兼并,违者重罚。
雷霆手段,配合阳光操作,迅速平息了争议与谣言。当第一批共计三百户人家,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通过公开抽签,拿到了写有自己姓名、田亩位置、面积的新版地契(由工坊统一印制,盖有新城徽记)时,整个新城沸腾了!
那薄薄一纸契书,重于千钧!代表着希望与未来!
“有了地!俺家也有地了!”老农捧着地契,双手颤抖,老泪纵横。
“爹!娘!咱们有家了!”年轻人欢呼雀跃。
安居乐业的梦想,从未如此真切!
授田工作得以继续稳步推进,新城凝聚力空前高涨。
......
新城的剧变,自然一丝不落地传到了外部势力的耳中。
雍州府内,巡边钦差闻报,气得将公案拍得山响:“授田?立户?印制契书?林牧之他想干什么?开衙建府,私设王土吗?!此乃大逆不道!形同造反!立刻行文,痛斥其非!若不停此悖逆之举,本官即刻请旨,发兵剿逆!”
更严厉的申饬公文与威胁,再次飞向寒川。
北狄王庭,左谷蠡王闻讯,先是一愣,随即狞笑:“授田落户?哼!想扎根?本王便让你连根烂掉!”他眼中凶光闪烁,对帐下心腹道:“派人散入南边,散播消息!就说寒川黑水涧有金山银田,去了就分地,顿顿吃肉!给本王引更多的流民过去!我倒要看看,他林牧之有多少粮食能填这无底洞!等他内乱一起...哼!”
一条更为阴毒的“驱民”之计,开始悄然实施。
......
果然,授田的消息经过有心人的刻意渲染和传播,在北境饥民中造成了更大的轰动。更多的流民,如同闻到蜜糖的蚁群,从四面八方,更远的地方,拖家带口,涌向黑水涧!
这一次的流民潮,规模更大,成分更杂,其中不乏好逸恶劳的懒汉、偷奸耍滑的混混、甚至可能夹杂着更多狄人细作和朝廷眼线!
新城压力骤增!粮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治安案件频发,隔离区人满为患。
“二少爷!流民越来越多!照此下去,存粮撑不过两月!”苏婉清捧着账册,忧心如焚。
“巡护队日夜巡逻,疲于奔命,抓获数起盗窃斗殴,恐有更大乱子!”郑知远满眼血丝。
林牧之面对再次汹涌而来的危机,面色冷峻如铁。他走到巨大的新城规划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寸土地。
“来的好。”他忽然冷声道。
“好?”郑知远与苏婉清皆是一愣。
“正愁垦荒人力不足,狄人便替我们‘送’来了。”林牧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不是想撑垮我们吗?那便让他看看,寒川如何化毒为药!”
他猛地转身,下令:
一、 提高授田门槛:新到流民,需完成更高标准的垦荒劳役,积累更多工分,方可参与授田。
二、 开辟新垦区:立即向黑水涧上游、下游河谷地带拓展,划分新的垦荒区域,以工代赈,分流人口。
三、 实行‘军屯’与‘工屯’:抽调部分巡护队与工匠家属,组建屯垦队,战时为兵,闲时垦殖,自给自足,减轻粮压。
四、 加强甄别与管控:对流民来源地进行初步筛查,对形迹可疑、屡犯规矩者,设立“劳役营”,严加看管,从事最艰苦危险的工程(如开辟险要通道、修建最外围防御工事)。
五、 秘密计划:启动“狩猎”行动,目标——清除混入流民中的狄人细作头目与朝廷密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套刚柔并济、分化利用的策略迅速出台。新到的流民被有效分流到更偏远的垦区,在高强度的劳动中筛选出真正愿意落户者,剔除了害群之马。劳役营的设立,更是以惩戒手段,将危险分子转化为可利用的劳力。
数日后,一起狄人细作试图煽动流民抢粮的阴谋被提前侦破,为首者被公开处决,悬首示众!血腥的震慑,让暗流瞬间平息了许多。
新城再次顶住了压力,并在危机中,将控制范围向外拓展了十数里。
......
授田落户的政策,如同磁石,不仅吸引了流民,更吸引了一些特殊人物的目光。
这一日,一位自称“墨家传人”的老者,带着几名弟子,风尘仆仆地来到新城之外,要求见林牧之。
老者名为禽滑厘,自称乃墨者,闻寒川行“兼爱”、“非攻”之实(授田安民,抵抗强暴),特来相投,愿献上祖传的守城器械图谱与机关之术。
林牧之亲自接见,考较其学问,发现此老虽言语古朴,于几何力学、机械传动方面确有独到见解,其带来的图谱中,诸如“连弩车”、“转射机”等物,虽显古老,却蕴含智慧,可与现有技术互补。
“先生来投,寒川之幸。”林牧之郑重接纳,将其安排入军工坊,协助改进守城器械。
几乎同时,一位名叫白圭的中年商人,辗转找到苏婉清,表示愿为新城筹措粮草物资,只求换取工坊出产的玻璃镜、香皂等“奇货”,运往南方牟利。
苏婉清察其言行,精明务实,且确有渠道,请示林牧之后,与之达成秘密贸易协议。一条宝贵的物资输入通道悄然建立。
授田落户,如同一块基石,正在悄然改变着寒川新城的底蕴与命运。
然而,林牧之站在新城最高的了望塔上,手中摩挲着一枚冰冷的弩箭,心中并无丝毫放松。
朝廷的钦差已失去耐心,北狄的毒计仍在发酵。授田带来的繁荣与稳定,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远眺南方,仿佛能看到朝廷大军卷起的烟尘;回望北方,似能听见狄人铁蹄的轰鸣。
“来吧。”他低声自语,眼中寒光凛冽,“寒川已非昔日寒川。这田,这城,这人...谁想来夺,便拿命来换!”
新城的土地上,稻苗正在抽绿,而战争的阴云,也已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