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柱一行被雷霆扣押,暂时震慑了州府的直接干预,但林牧之心知肚明,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与雍州官面的裂痕已难以弥合。眼下,唯有尽快扑灭疫情,全力备战,以实力争取喘息之机。
防疫工作在他的铁腕推行与苏婉清的精细调度下,成效日益显着。新增病例锐减,隔离区秩序井然,百姓逐渐从恐慌中恢复,对“煮沸饮水”、“肥皂洗手”、“石灰消毒”等新规从抵触变为习惯,甚至自发监督。
然而,疫情虽控,留下的创伤却深。许多病愈者身体虚弱,急需调养;更有部分重伤员及因疫情耽搁的其他病患,挤在简陋的县衙医馆内,缺医少药,环境污秽,哀鸿遍野。传统的医馆郎中对大规模伤病处理缺乏经验,效率低下。
这一日,林牧之巡视至临时充作医馆的城隍庙,只见伤患杂乱无章地躺卧一地,呻吟不断。仅有的两名老郎中忙得焦头烂额,学徒穿梭其间,递送着未经严格区分的汤药,绷带污浊,重复使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腐臭气味。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林牧之——若此时北狄大军压境,战事一起,伤员数量将呈指数级增长!以此种医疗水平与环境,非战斗减员必将极其惨重!寒川本就兵力薄弱,岂能承受如此损耗?
“必须改革!”他心中警铃大作,“建立一套高效、规范、洁净的伤病救治体系,刻不容缓!”
他立刻返回工坊,召来郑知远、苏婉清及工坊内几位略通医术的工匠(工坊平日亦有工伤处理)。
“疫情虽缓,伤患犹存。若战事爆发,伤亡必众。现有医馆,杂乱无章,易生交叉感染,效率低下,无异等死。”林牧之语气沉重,“须立‘伤兵营’,行新规!”
他取来纸笔,飞速写下条陈:
一、分区管理: 将伤病营严格划分为“清洁区”、“半污染区(处置区)”、“污染区(重症隔离)”、“康复区”。伤患按伤情轻重、是否传染分区安置,严禁随意流动。
二、人员分工: 设“医官”负责诊断处方,“护工”负责换药护理,“杂役”负责清洁搬运。各司其职,减少交叉。
三、消毒隔离: 所有医疗器械(刀剪、针砭)使用前后必须以沸水或烈酒严格消毒。绷带、纱布一律使用工坊新制“消毒棉布”(经沸煮暴晒),严禁重复使用。医护接触不同伤患前后,必须以肥皂洗手或以烈酒擦拭。
四、记录巡查: 每名伤患建立简易“病历”,记录伤情、用药、变化。医官定时巡查,护工记录体征(体温、脉搏——林牧之解释了简易测量法)。
五、集中制药: 由苏婉清统一调度药材,工坊设“制药坊”,按方大规模煎煮汤药,统一分发,确保药效与卫生。
六、后勤保障: 确保伤兵营饮食洁净(煮沸之水、熟食),被褥常洗常晒,污物及时清理焚烧。
这套流程,融入了现代战地医院与传染病管理的基本理念,在此时代,无疑是革命性的。
郑知远与苏婉清听得目瞪口呆,虽觉匪夷所思,但细思之下,又觉条理清晰,极富道理。
“此法大善!”郑知远首先赞同,“若能施行,必能活人无数!于军心士气,亦是大振!”
“婉清即刻调配物资人手!”苏婉清毫不迟疑。
说干就干。林牧之亲自选址,将工坊边缘一处相对独立、通风良好的库房区改造为“寒川伤兵营”。郑知远调兵卒协助清理布置,划分区域。苏婉清筹集药材、棉布、烈酒、肥皂,招募略通文墨细心之人担任护工记录员,并亲自培训简易护理与消毒流程。
林牧之则对两名老郎中和几位略懂医术的工匠进行“培训”,强调分区、消毒、记录的重要性,甚至传授了一些简单的清创缝合、骨折固定技巧(远超时代水平),令郎中大开眼界,惊为天人。
数日后,寒川伤兵营正式启用。所有原有伤患被转移至此,按新规管理。
效果立竿见影!环境整洁,秩序井然,交叉感染明显减少,伤患情绪稳定,康复速度加快。两名老郎中从最初的疑虑变为由衷赞叹:“二少爷此法,真乃杏林圭臬!活人无算!”
消息传开,民心愈安。百姓见工坊连伤病救治都如此用心规范,对林牧之的信赖达到新高。
......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伤兵营步入正轨,寒川渐渐从疫情中恢复元气之时,一骑快马带着滚滚烟尘,疯狂冲入寒川县城,直扑县尉府!
“报——!紧急军情!北狄前锋游骑已出现在北面五十里外的黑风峪!烧杀抢掠!雍州边军一触即溃!狄人大股骑兵正全速南下!兵锋直指寒川!预计...预计最快三日即至!”
驿卒滚鞍下马,声音嘶哑,浑身浴血,呈上沾血的军报!
“什么?!”郑知远接过军报,只看一眼,便脸色剧变!
最坏的预感,成了现实!北狄,真的来了!而且来势如此凶猛!雍州边军竟如此不堪一击!
“擂鼓!聚将!全城戒严!所有兵马,即刻登城!”郑知远嘶声怒吼,声震屋瓦!
“咚!咚!咚!”
凄厉的警钟和沉闷的战鼓声瞬间响彻寒川上空!刚刚平复不久的县城,再次被战争的恐怖阴影彻底笼罩!百姓惊慌失措,奔走呼号!
大战,猝然降临!
郑知远一边紧急部署防务,一边派人火速通知林牧之。
林牧之正在伤兵营检查一批新到的消毒棉布,闻听警讯,手中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冰冷如铁。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目光扫过眼前井然有序的伤兵营。
“苏小姐!”他沉声道,“即刻起,伤兵营转为战地医营!将所有储备药材、纱布、烈酒、肥皂清点入库,增派人手,准备接收伤员!通知制药坊,全力熬制金疮药及消炎汤剂!”
“是!”苏婉清俏脸煞白,却强自镇定,立刻领命而去。
林牧之大步走出伤兵营,翻身上马,直奔北门城楼。
城楼上,已是风声鹤唳。郑知远正声嘶力竭地指挥兵卒搬运滚木礌石,检查弩机,分配防区。城外,已有零星的百姓拖家带口,哭喊着试图涌入城中,被兵卒严格盘查后放入。
远处地平线上,尘土隐约扬起,预示着灾难的临近。
“牧之!”郑知远见到他,急声道,“狄人来得太快!边军溃败,雍州援军恐难及时赶到!寒川...怕是要独力支撑一段时间了!”
林牧之极目远眺,目光沉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寒川城小墙坚,粮械充足,新弩利器已成,并非无一战之力。郑县尉负责城防调度,工坊全力供应军械,并组织民夫协助守城。”
“好!”郑知远重重点头,如今林牧之已是他的主心骨。
......
就在全城紧张备战的混乱之际,皇甫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林牧之面前。此次,他未带随从,独自一人,登上北门城楼,望着远方烟尘,面色凝重至极。
“牧之小友,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叹息一声,语气复杂,“北狄铁骑,非同小可。雍州边军一溃百里,寒川...守得住吗?”
林牧之没有回头,淡淡道:“守不住,也得守。”
皇甫嵩沉默片刻,缓缓道:“此时若愿接受殿下招揽,老夫或可设法,调一支禁军精骑前来...”
“远水难救近火。”林牧之打断他,“寒川的命运,当由寒川人自己掌握。”
皇甫嵩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友可知,一旦城破,狄人残暴,玉石俱焚?工坊秘技,若落狄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林牧之终于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先生是来劝降,还是来助战?”
皇甫嵩一滞,苦笑道:“老夫...只是不愿见明珠蒙尘,瑰宝毁于战火。殿下...亦不愿看到北境门户洞开。”
“那就请先生如实回禀。”林牧之语气斩钉截铁,“寒川,不会降。工坊,不会交。狄人若来,便战!寒川军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皇甫嵩凝视着他年轻却坚毅无比的脸庞,良久,长叹一声:“也罢...既然如此,老夫...便留在寒川,亲眼看看,小友如何创造奇迹。”
他竟选择留下!此举大出林牧之意料。
“先生不怕城破身死?”
“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能亲眼见证一场或许改变国运之战,死又何妨?”皇甫嵩淡然一笑,眼中竟闪过一丝豪情。
林牧之不再多言,拱手道:“既如此,便有劳先生,于城中安抚民心,协助苏小姐调度后勤。城防之事,交予我与郑县尉。”
“敢不从命。”皇甫嵩郑重还礼。
至此,寒川城内,所有力量被迫团结起来,面对共同的、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
林牧之立于城头,寒风吹动他的衣袍。城外,烟尘越来越近,大地开始微微震颤,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北狄的铁骑洪流,已近在咫尺!
他缓缓抬起手。
“传令!全军戒备!弩手上弦!准备...迎敌!”
一场决定寒川乃至整个北境命运的血战,即将拉开惨烈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