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战场,裹挟着硝烟与血腥气,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林牧之站在残破的寨墙上,望着下方一片狼藉。
贼寇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枯黄的草地,凝结成冰。
几十个民兵正沉默地清理着战场,将贼尸一具具拖到远处挖好的大坑边。
他们脸上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初次经历如此惨烈厮杀后的麻木。
林牧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不适。
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多的死亡,由他亲手主导的死亡。
“少爷。”
赵铁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递过来一张粗纸,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数字。
“清点完了……来犯的马贼,共计一百三十二人。毙命九十五,重伤二十余,逃走的……不到二十。”
林牧之接过纸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九十五条人命。
在现代,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但在这里,只是保卫家园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民兵,看到他们偶尔投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这恐惧,不仅源于对死亡的惧怕,更源于那能顷刻间夺取数十条性命的神秘火铳。
“我们的人呢?”林牧之的声音有些沙哑。
“伤了八个,都是轻伤,不碍事。多亏了少爷您布的这个阵和这些铁家伙……”赵铁柱顿了顿,低声道,“就是……铳管废了七根,炸膛了一柄,工匠们正在查原因。”
林牧之点了点头。
材料和技术还是太粗糙了,这次是侥幸。
但就是这份“侥幸”,奠定了寒川绝境中的第一场胜利。
“知道了。让受伤的弟兄们好好休息,工坊全力抢修和赶制新的铳管。”
“是!”
赵铁柱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敦实的身影在尸山血田间显得格外坚定。
林牧之收回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修罗场。
理性告诉他,这是最优解,是拯救更多寒川百姓的唯一途径。
但心底某个角落,依然有个声音在轻声质问:用超越时代的知识带来如此高效的杀戮,真的对吗?
“觉得不舒服?”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县尉郑知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额角的疤痕在晨光下显得更加深刻,甲胄上还沾着点点血污。
他的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刀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过战场,像是在审视一件寻常物品。
林牧之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第一次亲手指挥杀这么多人,不舒服是正常的。”郑知远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末将当年第一次上战场,吐得昏天暗地。”
他顿了顿,看向林牧之。
“但林公子,你今日救了寒川县。若非你的奇阵和这火铳,现在躺在那坑里的,就是我们寒川的父老乡亲。”
林牧之抬起头,对上郑知远的目光。
这位一向谨慎务实的县尉,此刻眼中没有了最初的怀疑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认可。
“郑县尉,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林牧之缓缓道。
郑知远嘴角扯出一丝近乎于笑的弧度。
“该做的事?哈哈,好一个该做的事!”
他笑声一顿,目光如炬。
“就凭这‘该做的事’,寒川上下,包括末将在内,欠你一条命。往后,你这‘庶子’的话,在这寒川,就是军令!”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直白和分量。
林牧之心中微震。
他知道,经过这一战,他才真正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初步站稳了脚跟。
不仅获得了生存下去的机会,更赢得了第一份实实在在的权威和信任。
“郑县尉言重了。守土安民,分内之事。”林牧之压下心绪,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理性,“当务之急,是善后和防备贼寇卷土重来。”
郑知远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欣赏林牧之能迅速从情绪中抽离,投入到实际问题。
“公子所虑极是。末将已加派了斥候,警戒范围扩大二十里。这些尸首,也会尽快掩埋,以免滋生疫病。”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苏婉清提着裙摆,小跑着上了寨墙,素雅的衣裙在这片血腥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她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算盘。
“林公子,郑县尉。”她微微喘息着,“缴获的马匹、兵刃已经初步清点完毕,还有……我们此次耗用的火药、铁料,也粗略核算出来了。”
她将算盘展示了一下,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肃杀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林牧之看着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关节,心中掠过一丝暖意。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用她最擅长的方式,为他分担着压力。
“有劳苏姑娘。”林牧之的声音温和了些许,“数字可还乐观?”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缴获完好战马二十一匹,伤马十五匹。刀枪弓矢若干,虽粗糙,但回炉重炼亦能补充铁料。”
她顿了顿,指尖在算盘上快速拨动了几下。
“只是……我们此次消耗的火药,几乎占了库存的一半。若要应对下一次袭击,工坊须得全力开工,硫磺的缺口……更大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忧虑,耳尖也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
林牧之的眉头微微蹙起。
硫磺……
这确实是制约他武力发展的瓶颈。寒川地处北境,这东西极为稀缺。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名民兵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
“少爷!县尉大人!县城方向来了一队人马,打着……打着州府税吏的旗号!”
郑知远脸色一沉。
“税吏?他们来得倒是‘及时’!”
苏婉清下意识地向前半步,靠近林牧之,低声道:“公子,来者不善。刚打完仗,他们就到了,怕是……”
林牧之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
怕是早就躲在附近,等着坐收渔利,或者……是来摘桃子的。
他看向远处正在掩埋的尸山,又看了看身边面露忧色的苏婉清和面色凝重的郑知远。
刚击退外敌,内部的麻烦便接踵而至。
这寒川的绝境求生,远未结束。
他整理了一下因战斗而略显凌乱的青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
“走吧,去见见我们的‘父母官’。”
“看看他们,是想来道贺,还是想来……打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