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黑水涧新城却无暇享受暖阳。京营与北狄在雍州血战两败俱伤、可能暗中媾和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庆典带来的短暂欢愉。林牧之的判断精准而冷酷:一旦外部强敌达成默契,寒川必将首当其冲,成为双方联手剿灭的目标。生存的危机感,再次压倒了初生的文明气息。
“军工坊全线复工!产能提至最高!弩箭、火药、炮子,日夜赶工!猎骑队扩编,加强外围巡逻侦察!所有屯垦队,半耕半训,随时准备应征!”一连串的命令从指挥所发出,新城瞬间转入高速战备轨道。
军工坊区域,炉火彻夜不熄,锻锤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与金属气味。工匠们三班轮替,在郑铁匠等老师傅的督促下,拼命生产着各种杀敌利器。核心区,禽滑厘带领的技术小组,更是闭门不出,加紧改进火炮的射程与精度,试制威力更大的开花弹,以及林牧之提出的新概念武器——“手雷”的雏形。
技术的优势,是寒川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敌人最为忌惮和觊觎的所在。这一点,敌我双方都心知肚明。
......
雍州府,残破的官衙内。兵部侍郎孙承宗面色灰败,盔甲上血污未干,昔日威严荡然无存。与北狄左谷蠡王的血战,虽勉强击退敌军,但京营精锐折损近半,粮草耗尽,士气低落。更致命的是,朝中政敌趁机发难,弹劾他“丧师辱国”、“养寇自重”的奏章雪片般飞向京师。
他的对面,坐着风尘仆仆的皇甫嵩。这位老者凭借昔日人脉与巧妙言辞,再次见到了这位焦头烂额的统兵大将。
“孙帅,”皇甫嵩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局势至此,徒逞血勇,恐玉石俱焚。寒川林牧之,虽桀骜不驯,然其工坊技艺,尤擅火器、守城,若能得之,或可弥补我军损失,重振军威,甚至...反制北狄。届时,朝中非议,不攻自破。”
孙承宗目光闪烁,内心剧烈挣扎。强攻寒川损失惨重,他已无力再组织大规模攻势。但若放任不管,甚至与之媾和,无异于坐实叛逆之名。皇甫嵩的提议,看似是一条险中求活的捷径——获取寒川的技术,尤其是那威力惊人的火炮!
“然...林牧之岂肯轻易交出?”孙承宗沙哑道。
“明索自然不成。”皇甫嵩眼中闪过一丝诡光,“然,寒川并非铁板一块。流民汇聚,鱼龙混杂,必有隙可乘。可遣死士,许以重利,或威逼利诱,混入其中,窃其机密!尤其那火炮制造之法,若能得到...”
孙承宗沉默良久,最终,求生的欲望与功业的渴望压倒了原则。他缓缓点头:“此事...交由先生暗中操办。要快,要密!若得手,本帅保你...前程无量。”
几乎同时,北狄王庭。左谷蠡王同样因损失惨重而暴跳如雷,对寒川的火器更是垂涎三尺,忌惮万分。他也收到了类似建议:“大汗,硬攻寒川损失太大。不若遣‘影子’潜入,盗其炮图,毁其工坊。若得技术,我大狄铁骑配上如此利器,何愁天下不定?”
一双无形的黑手,从两个方向,悄然伸向了寒川工坊的核心。
......
黑水涧新城,尽管戒备森严,但军工坊日夜开工,人员物资进出频繁,终究难以做到滴水不漏。数名精于潜伏伪装的高手,利用流民身份或伪造的工匠凭证,历经严格筛查,竟真的如同水滴入海,悄然混了进来。
他们行动极其谨慎,潜伏下来,默默观察,寻找着工坊的薄弱环节与可能收买的目标。他们的目光,最终聚焦在了一个人身上——刘老七。
刘老七是军工坊的老人,手艺不错,尤其擅长铸炮膛的打磨。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嗜赌。早年流落时欠下巨额赌债,虽在寒川安定下来,却恶习难改,常在工坊内部私下开设小赌局,输红了眼便四处借贷,债台高筑。
这一日,刘老七又输了个精光,垂头丧气地回到工棚。一个“新来”的工匠“老吴”凑了上来,递上一壶酒,看似随意地安慰道:“刘哥,手气不顺?没事,兄弟这还有点闲钱,先拿着应应急。”
刘老七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感激涕零。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老吴”出手阔绰,不时接济刘老七,却从不催债,只偶尔感叹:“唉,听说坊里那新式火炮厉害得紧,可惜咱这等级看不到图纸,不然真想开开眼。”
起初,刘老七尚有警惕,支吾过去。但债务越滚越大,“老吴”的“善意”仿佛无边无际。终于,在一次酩酊大醉后,“老吴”摊牌了:他是北狄贵人派来的,只要刘老七能弄到新式火炮的完整制造图纸,不仅债务全清,更有黄金百两,并安排他远走高飞!
刘老七吓得酒醒了大半,冷汗直流,连连拒绝。
“老吴”脸色一变,阴冷道:“刘哥,你欠的那些印子钱,债主可都不是善茬。若让他们知道你在这...嘿嘿。再者,你偷偷倒卖工坊边角料的事,若捅出去,按《新城律》...”
刘老七面如死灰,他不仅欠了巨额赌债,确实还偷过工坊的铜料换钱。把柄被捏得死死的!
在威逼利诱下,刘老七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
与此同时,林牧之对潜在的威胁并非没有预感。他深知工坊技术的重要性与诱惑力,安保措施极为严格。图纸分拆保管,核心工序隔离,人员互相监督,夜间巡逻不断。
但他也明白,百密终有一疏,最大的漏洞往往来自人心。
这一日,禽滑厘神色凝重地找到林牧之:“主公,老夫察觉近日坊内似有异动。有几名新工匠,手脚虽利落,但问及关键工艺细节时,总避重就轻,眼神闪烁。且...刘老七近日行为反常,常独自发呆,与几名新来者过往甚密。”
林牧之目光一凝:“刘老七...我记得他。赌瘾甚大。”
“正是。”禽滑厘点头,“虽无实据,然不可不防。”
林牧之沉吟片刻,道:“勿要打草惊蛇。加强暗哨,对重点区域与可疑人员,严密监控。图纸...可设一‘香饵’。”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成形。
......
三日后,夜。军工坊核心档案库外,黑影幢幢。
刘老七利用职务之便,复制了档案库一道偏门的钥匙(真钥匙管理极严,他无法得手,这是“老吴”提供的精巧仿制品),并摸清了巡逻队换岗的短暂间隙。
子时三刻,换岗之时。刘老七心跳如鼓,借着夜色掩护,溜到偏门,颤抖着插入钥匙。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闪身而入,按照“老吴”的描述,径直走向存放“火炮研制纪要”的特定柜格。黑暗中,他摸索到一卷厚厚的皮卷,上面赫然标注着“雷火炮贰型全图”!
得手了!刘老七狂喜,将皮卷塞入怀中,正欲退出。
突然,档案库内灯火通明!数名巡护队员如同神兵天降,堵住了所有出口!郑知远面色铁青,手持钢刀,立于当中!
“刘老七!你好大的狗胆!”郑知远一声怒吼,如同惊雷!
刘老七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怀中的皮卷跌落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坊外不远处,“老吴”与另外两名同伙正在接应点焦急等待。见刘老七迟迟未出,心知不妙,正欲撤离,四周黑暗中骤然射出数支弩箭,精准地射穿他们的腿脚!埋伏的巡护队员一拥而上,将三人死死按住!
一场精心策划的窃密行动,尚未开始,便已彻底败露。
......
指挥所内,灯火通明。刘老七与“老吴”等四人被分别押解审讯。
证据确凿,刘老七很快崩溃,涕泪横流地交代了全部经过,乞求饶命。
“老吴”等人则极为硬气,严刑之下,只承认欲窃技术,却拒不交代幕后主使。
林牧之看着那卷作为诱饵的“雷火炮贰型全图”——上面其实布满了细微的、只有核心工匠才知的错误设计与暗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北狄?朝廷?或者...都有?”他自语道,“看来,有人终于忍不住,要动真格的了。”
“牧之,如何处置?”郑知远问道,眼中杀机凛冽。
林牧之沉默片刻,道:“刘老七,背弃信义,窃密资敌,罪无可赦。依《新城律》叛城罪,明日公审,斩首示众,家产充公,以儆效尤!”
“至于这三个...”他目光扫过“老吴”等人,“皆是死士,撬不开嘴。杀了可惜。”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将他们分开严密关押,故意让其中一人‘侥幸’逃脱。”林牧之冷声道,“让他带走那卷‘图纸’。”
郑知远一愣:“放他走?还带走图纸?”
“那图纸是假的,留有暗记。”林牧之解释,“让他带回去。其一,可迷惑敌人,让其以为得手,暂缓攻势;其二,或可借此挑拨北狄与朝廷关系——若双方都得到了‘图纸’,却发现是同一份假货...呵呵;其三,放长线,或能钓出更大的鱼。”
郑知远恍然大悟,赞道:“妙计!”
......
次日,公审大会。刘老七窃密叛城之罪公之于众,依律处斩!血淋淋的人头悬挂示众,全城震动!《新城律》的威严与叛徒的下场,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军工坊内部展开整肃,风气为之一紧。
当夜,在“严密”看守下,“老吴”的一名同伙果然“奇迹般”挣脱绳索,打伤看守,盗走“图纸”,凭借高超身手,侥幸逃出新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牧之站在城头,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目光幽深。
“戏已开锣。”他轻声道,“接下来,就看观众如何表演了。”
他转身,对郑知远道:“真正的核心图纸,即刻起,升级保管措施。启用‘密匣’,分三段,由我、禽滑厘先生、苏婉清各持一段密码,三人同时在场方可开启。所有核心工匠,加强保护与审查。”
“是!”
一场惊心动魄的窃密与反窃密较量,暂告段落。寒川新城凭借严密的防范与林牧之的将计就计,成功化解了危机,甚至可能反制对手。
然而,林牧之心中并无轻松。敌人对技术的贪婪已昭然若揭,此次失败,绝不会让他们死心,只会引来更狡猾、更凶残的进攻。
“传令,”他声音冰冷,“全军备战等级,再提一级。告诉所有人,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夜色中的寒川,如同一柄悄然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等待着下一场血雨腥风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