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来的钦差,手持明黄圣旨,在一队禁军护卫的簇拥下,高踞县衙大堂,面沉如水。冰冷的旨意,如同腊月寒风,瞬间将整个寒川冻僵。
罢黜县令!锁拿问话!接管工坊!
字字如刀,斩向林文渊,更斩向林牧之与寒川工坊的命脉!
堂下,林文渊面如死灰,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口中喃喃:“臣...臣接旨...谢恩...” 他早已被连日来的变故吓破了胆,此刻更是魂飞魄散,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郑知远按刀立于一侧,虎目圆睁,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却碍于朝廷法度,不敢妄动。
堂外围观的百姓闻讯,如遭雷击,瞬间哗然!
“什么?要拿林县令?要抢二少爷的工坊?”
“凭什么?!没有二少爷,寒川早就没了!”
“狗官!定是那些雍州的狗官陷害!”
...
群情激愤,若非有禁军拦阻,几乎要冲入县衙。
钦差冷哼一声,对林文渊厉声道:“林文渊,即刻交印!随本官回京受审!” 又扫视全场,目光落在郑知远身上,“郑县尉,暂代县务,协助朝廷接管逆产,不得有误!”
郑知远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钦差大人!寒川工坊所出军械粮草,于抗狄有大功!林牧之更于防疫活人无数!岂可因莫须有之罪...”
“住口!”钦差厉声打断,“功是功,过是过!僭越礼制,私造军国重器,此乃大忌!朝廷法度,岂容尔等置喙?!再敢多言,以同罪论处!”
郑知远双目赤红,死死攥紧拳头,却无力反驳。皇权如山,绝非一县尉所能抗衡。
......
消息火速传回林府与工坊。
林府内,早已乱作一团。王夫人听闻老爷要被锁拿进京,吓得晕死过去。下人们哭喊奔走,如同天塌地陷。
林牧之闻讯,面色瞬间冰冷如铁,眼中寒芒骤盛。该来的,终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狠辣,直指要害!
“二少爷!怎么办?”郑知远疾步闯入工坊书房,急声道,“钦差态度强硬,禁军看守县衙,工坊...工坊怕是保不住了!”
苏婉清俏脸煞白,却强自镇定:“朝廷意在工坊秘技...绝不可交!”
林牧之沉默片刻,缓缓起身:“走,回府。”
......
林府正堂,一片愁云惨雾。林文渊已被官差看管在内室,等候启程。王夫人苏醒过来,哭天喊地。
林牧之踏入正堂,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最终落在瘫坐主位、失魂落魄的林文渊身上。
“父亲。”他声音平静无波。
林文渊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恐惧淹没:“牧之...完了...全完了...朝廷...朝廷要拿我问罪...工坊也保不住了...”
“朝廷要的,是工坊。”林牧之淡淡道,“父亲不过是引子。”
“那...那该如何是好?”林文渊六神无主。
林牧之目光微转,看向一旁哭啼的王夫人,以及闻讯赶来、同样面色惊慌的几位林家宗族长老。
“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林牧之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即刻,分家。”
“分家?!”众人皆惊!
“对,分家。”林牧之语气斩钉截铁,“将工坊及其所有关联产业,自林家彻底剥离,归入寒川县衙公产,由郑县尉暂代监管。自此,工坊盈亏,与林家再无干系。朝廷问罪,亦只问林家私产,与工坊无由。”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王夫人首先反应过来,尖声道:“不行!工坊是林家的产业!怎能白白送给县衙?!”
宗老们也纷纷摇头:“牧之,此乃祖产,岂可轻弃?”
“祖产?”林牧之冷笑,“工坊乃我一手所创,与林家祖业何干?如今已成催命符,尔等是要抱着这‘祖产’一同赴死,还是舍财保命?”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夫人:“还是说,夫人宁愿父亲被锁拿京师大狱,林家抄没,也不愿舍弃这烫手山芋?”
王夫人顿时语塞,脸色惨白。她虽贪财,更怕死。
林文渊也猛地抬头,眼中求生欲暴涨:“牧之...此法...果真可行?”
“工坊归公,父亲只是失察之罪,最多罢官去职,或可保性命家业。若硬抗...”林牧之话语未尽,意思却明了。
宗老们面面相觑,权衡利弊,最终颓然点头:“便...便依牧之所言吧...”
“不行!”王夫人犹自不甘,“就算分家,工坊也该...也该分给宏儿一份!他是嫡子!”
都这般时候了,她竟还惦记着为狱中的儿子争产!
林牧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声道:“林宏之勾结匪类,谋害亲弟,戕害百姓,罪证确凿,已被判斩监候!其名下一切,早已抄没充公!有何产可分?”
王夫人如遭重击,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林牧之不再理会她,对林文渊道:“父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即刻书写分产文书,将工坊及其附属矿场、田庄、铺面等,全数划归县衙公产。我自会请郑县尉与诸位宗老作保,上报州府备案。”
林文渊此刻只求活命,哪还敢犹豫,连忙点头:“我写!我这就写!”
......
分产文书迅速拟好,林文渊颤抖着签字画押,郑知远与几位宗老作为见证人一并签署。
拿着这份文书,林牧之与郑知远即刻返回县衙,面见钦差。
“钦差大人,”林牧之呈上文书,“工坊一事,恐有误会。此乃家父分产文书,已将工坊全数献与寒川县衙,充作公产,用以补贴县用,抚恤孤寡,绝非林家私器。家父仅有失察之责,并无僭越之实。请大人明鉴。”
钦差接过文书,仔细查看,脸色阴晴不定。他奉命前来,首要目标是工坊的掌控权,其次才是问罪林家。如今工坊被“捐”为公产,名义上已不属林家,他若强行接管,于法理有亏,且必然激起寒川军民更大反弹,任务难度陡增。
“哼!好一个金蝉脱壳!”钦差冷笑,“然则,工坊所出军械,超制违禁,又当如何?”
“工坊所造军械,皆为抗狄所需,已报备州府兵曹衙。”郑知远沉声道,“狄患当前,边城自保,事急从权,何来超制之说?若朝廷认为不妥,下官即刻下令停产,然则狄人再来,恐需朝廷速发援兵才是。”
他软中带硬,将皮球踢了回去。
钦差一时语塞,面色更加难看。他深知北境局势,若因收缴工坊导致寒川失守,这责任他万万担不起。
僵持之际,皇甫嵩适时出现,打圆场道:“钦差大人,林县令已认罪交出工坊,其心可悯。工坊既已归公,于朝廷而言,亦是好事。不若先行接管清点,林县令之罪,容后再议?以免寒川军民不安,生出更大变故。”
钦差沉吟良久,权衡利弊,最终冷哼一声:“也罢!便依皇甫先生之言。工坊即刻由本官带来的专员接管清点!林文渊...暂缓锁拿,闭门思过,听候发落!”
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郑知远与林牧之交换了一个眼神,暗中松了口气。只要工坊不被立刻拆解摧毁,只要父亲不被立刻锁拿,便还有周旋的时间和余地。
......
工坊被朝廷专员“接管”了。但专员很快发现,工坊运作极其复杂,核心技术皆掌握在以郑铁匠为首的一批绝对忠诚于林牧之的老工匠手中,账目更是由苏婉清一手把控,清晰严密,无从挑剔。他们所能接管的,只是一个空壳和日常产出,根本无法触及核心机密与研发体系。
寒川工坊,如同一个带刺的坚果,让朝廷来的专员无处下口。
而林牧之,则利用这喘息之机,将更多精力转入地下,加速了某些秘密项目的研发。
林家经此一劫,声势大衰,彻底退出了寒川的权力核心。
但林牧之知道,危机远未结束。朝廷的贪欲,绝不会因一纸分产文书而打消。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他站在工坊了望塔上,望着远处朝廷专员驻扎的院落,目光幽深冰冷。
“想要吞下寒川...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么好的牙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