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川城头火把摇曳,映照着守军疲惫而警惕的脸庞。城外,狄人的篝火连绵如星海,低沉的号角与马蹄声不时传来,如同野兽磨牙吮血,预示着更残酷的厮杀即将来临。
伤兵营内,灯火通明,呻吟与惨哼不绝于耳。浓烈的血腥味、酒精味与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息。
林牧之、苏婉清、皇甫嵩以及所有郎中护工,都已疲惫到了极点,却无人敢歇。白日惨烈的守城战,送来了远超预期的伤员,将本就紧张的医疗资源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酒精告罄!”
“纱布没了!”
“金疮药只剩三罐!”
“黄连、黄芩库存见底!”
...
坏消息接踵而至。苏婉清面色苍白,嗓音沙哑,仍在竭力调度所剩无几的物资,优先供给最危重的伤员。护工们穿梭忙碌,个个眼布血丝,脚步虚浮。
皇甫嵩不顾年迈,亲自为一名断臂的士卒喂药,看着那年轻却因失血而灰败的脸庞,他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不忍与震撼。他一生宦海沉浮,见过繁华,也见过饥荒,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如此大量地直面战争的残酷与生命的脆弱。林牧之那看似酷烈却极为有效的救治方法,以及这伤兵营内井然有序却又悲壮无比的运转,深深冲击着他的内心。
林牧之刚为一名腹部被刺穿的巡护队员完成缝合。那队员在酒精清创时痛得几乎昏死,此刻虚弱地睁开眼,看着林牧之满是血污和疲惫的脸,嘴唇翕动:“二...二少爷...俺...俺还能活吗?”
林牧之动作一顿,看着他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声音低沉却肯定:“能。伤口未伤脏腑,清创及时,只要不引发高热,便能活。”
那队员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林牧之点点头,示意护工好生照看,转身走向下一名伤员。他的步伐依旧稳定,但眉宇间的倦色难以掩饰。他脑中飞速计算着药品的消耗速度与可能的补充来源,心不断下沉。照此下去,最多再撑两日,伤兵营将无药可用,届时伤员死亡率将急剧攀升。
就在这时,郑知远拖着沉重的步伐闯入伤兵营,盔甲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烟尘,脸上新添了一道箭矢擦过的血痕。
“牧之!”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绝望,“狄人增兵了!刚从抓获的舌头那儿得知,来的只是狄人左谷蠡王的先锋!其本部精锐万人,正兼程赶来,最迟明日晚间抵达!届时...寒川绝无可能守住!”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本就压抑的伤兵营瞬间死寂!所有听到的人,脸上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万人精锐!加上现有的数千先锋,寒川这座小城,如何能挡?!
苏婉清手中的药罐“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美眸中充满了绝望。
皇甫嵩长叹一声,闭上双眼,仿佛已看到城破人亡的惨剧。
郑知远虎目含泪,猛地一拳砸在柱子上:“天亡我寒川!天亡我寒川啊!”
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蔓延。
然而,林牧之却在短暂的沉默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决绝。
“未必。”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牧之...你...”郑知远愕然。
“狄人本部精锐...来得正好。”林牧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省得我日后去找他们。”
众人皆惊,不明所以。
林牧之不再解释,对郑知远沉声道:“郑县尉,城防交由你,务必再坚守一日!夜间狄人若来骚扰,以弩箭击退,不必节省箭矢!但需严防其趁夜偷袭!”
“可是...”
“照做!”林牧之语气不容置疑,“苏小姐,皇甫先生,伤兵营拜托二位,竭尽全力,能救一人是一人!所有药品,集中供应最有希望救活者!”他的命令冷酷却现实,战争面前,资源必须最大化利用。
“二少爷...”苏婉清声音发颤。
“相信我。”林牧之看着她,目光深邃,“寒川,不会亡。”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冲出伤兵营,翻身上马,直奔工坊内院那处最隐秘的角落!
那里,有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敢于直面万骑的底气!
......
工坊内院,守卫森严。数十名绝对忠诚的巡护队员日夜看守着一座巨大的、以厚重砖石砌筑的密封工棚。
林牧之验过腰牌,推开沉重的铁门。工棚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与金属混合的奇异气味。
数十名被严格筛选、与外界隔绝的老工匠仍在忙碌着。他们见到林牧之,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肃然行礼。
工棚中央,整齐排列着十具造型奇特的金属物件!
那并非弩炮,也非投石机。它们有着粗厚的铁质圆筒,厚重的底座,复杂的击发机构,以及...旁边堆放的一排排球形铸铁弹丸!弹丸表面粗糙,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
“二少爷!”为首的老工匠激动道,“按您的图纸和要求,‘雷霆炮’十具,配弹三百发,已全部检验完毕!只是...这药量...”
“按最大装药量!一倍!”林牧之斩钉截铁,“今夜必须完成装填!明日拂晓前,秘密运抵北门瓮城预设阵地!不得有误!”
“一倍?!”老工匠骇然,“二少爷,试验时五成装药已震裂炮身,一倍恐...”
“照做!”林牧之目光如电,“此战,无需第二次发射。”
老工匠看到林牧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杀意,浑身一颤,咬牙道:“是!遵命!”
工匠们立刻行动起来,以极其谨慎小心的态度,开始将加倍分量的精炼黑火药填入那冰冷的铁膛,压实,再放入沉重的实心铁弹。
林牧之亲自检查每一道工序。这些原始的“前装滑膛炮”,是他结合现有冶金与化工技术,所能造出的极限。笨重、粗糙、射程近、精度差、极其危险,但...其集中释放的毁灭性力量,足以在这个时代,制造出雷霆般的震撼与屠杀!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本不想轻易动用,以免过早暴露,引来更大灾祸。但如今,狄人万骑压境,寒川危在旦夕,已顾不得许多了!
“狄人...明日,便让你们尝尝,何为工业文明的怒火!”林牧之抚摸着冰冷粗糙的炮身,眼中寒光凛冽。
......
翌日,黎明。
天色微明,寒川城头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所有守军一夜未眠,紧握兵刃,望着北方地平线上那愈发庞大恐怖的狄人军阵。左谷蠡王的狼纛已然可见,上万精锐骑兵正在集结,磨刀霍霍,杀气盈野。今日,注定是城破人亡之日。
郑知远盔甲染霜,立于城楼,目光决然,已存死志。
伤兵营内,苏婉清将最后一点金疮药敷在一名年轻士卒的伤口上,手微微颤抖。皇甫嵩静坐一旁,面色平静,仿佛在等待最后的时刻。
然而,就在这时,林牧之登上了北门城楼。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衫,神色平静,仿佛不是来赴死,而是来观景。
“牧之?”郑知远愕然。
林牧之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方那如同乌云压顶般的狄人军阵。狄人已经开始缓缓推进,战鼓擂响,号角连天,庞大的军势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传令,”林牧之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瓮城炮位,瞄准狄人中军狼纛所在,最大射程,预备。”
郑知远一愣:“炮?”
“照做。”林牧之淡淡道。
虽然不明所以,郑知远还是下达了命令。
城下瓮城内,被油布覆盖的十尊“雷霆炮”露出了狰狞的身影。炮手们根据简单的测距杆(林牧之设计),紧张地调整着那简陋的仰角机构,将炮口对准了远方那密密麻麻的骑兵集群。
狄人军阵越来越近,已进入常规弩箭的极限射程,甚至能看清先锋骑兵那狰狞的面容和雪亮的弯刀。
守军们手心全是汗,呼吸急促。
林牧之缓缓抬起了手。
狄人骑兵开始加速,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向寒川城墙!万马奔腾,大地轰鸣!
就在最前方的骑兵即将冲入一里范围之时——
林牧之的手,狠狠挥下!
“放!!!”
瓮城内,炮手猛地拉动了击发索!
“轰!!!!!!!!!!!”
“轰隆!!!!!!!!!”
十声震耳欲聋、远超雷霆的巨响猛然爆发!整个寒川城墙为之剧烈震动!瓮城内烟尘弥漫!
十枚沉重的实心铁球,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发出恐怖的尖啸,狠狠地砸向奔腾的狄人骑兵集群!
下一秒!
地狱降临!
铁球无情地砸入密集的骑阵中!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人马俱碎!残肢断臂和内脏器官被巨大的动能撕扯抛飞!一条条血肉胡同被硬生生犁了出来!
惨叫声甚至被巨大的轰鸣和撞击声淹没!
一轮齐射,狄人凶猛的冲锋阵型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狼藉!冲在最前方的精锐骑兵,几乎被一扫而空!
城上城下,瞬间死寂!
所有狄人,包括后方的左谷蠡王,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如同天罚般的恐怖打击惊呆了!战马惊嘶,人立而起,阵型大乱!
所有寒川守军,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外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原本不可一世的狄人铁骑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天...天雷...”有士卒喃喃自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郑知远张大了嘴,看着林牧之那平静的侧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与敬畏!
皇甫嵩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楼,恰好目睹了这毁天灭地的一幕,他浑身剧震,脸色煞白,手指死死抓住垛口,喃喃道:“...神器...屠戮神器...这...这...”
林牧之面无表情,看着城外陷入混乱与恐惧的狄人军阵,再次抬手。
“装填!第二轮!预备!”
他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冰冷地回荡在寂静的城头。
城外,狄人军阵中,左谷蠡王看着前方瞬间被摧毁的精锐,看着那从未见过的恐怖武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妖术!是妖术!撤!快撤!”他声嘶力竭地大吼,拨转马头,率先逃窜!
主帅一逃,本就惊恐万分的狄人大军瞬间崩溃!所有骑兵调转马头,互相践踏,狼狈不堪地向着北方疯狂逃窜!
寒川城下,只留下大片残缺不全的尸体和惊恐哀鸣的战马。
城头上,死寂之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赢了!我们赢了!”
“二少爷万岁!”
...
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每一个人!
郑知远激动得热泪盈眶,狠狠抱住林牧之:“牧之!牧之!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苏婉清冲上城楼,看到城外景象,又看到安然无恙的林牧之,喜极而泣。
皇甫嵩则久久凝视着城外那恐怖的杀伤景象,又看向林牧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敬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林牧之轻轻推开郑知远,目光依旧平静地望着狄人溃逃的方向。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固城防。”他淡淡下令,“狄人...还会回来的。”
他转身,走下城楼。身后,是无数道如同仰望神只般的目光。
活人无算。
今日,他以雷霆手段,救下了寒川满城生灵。
而他所展现的力量,也将彻底改变这个世界的格局。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