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凝滞。
银杏叶的飘落变得极缓,连风拂过竹梢的沙沙声也拉长了尾韵。
若离坐于树下,手边是谢清泽新呈上的“雪顶含翠”,茶汤清洌,氤氲着若有若无的灵气。
若离看着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沉浮。
外界汹涌的暗流,那些关于龙骨、关于天枢宗的窃窃私语,如同隔着一层水幕传来的杂音,模糊而遥远。
她的神识覆盖之下,御兽山山谷中那血色祭坛的每一次能量波动,玄月皇朝使者与各方势力的秘密接触,乃至灵寰界各处因贪婪而躁动的心跳,都清晰无比地映照在她心湖之中。
她如同坐在戏台下的看客,台上的生旦净末丑如何粉墨登场,如何念唱做打,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编排尚可的皮影戏。
唯一让她目光微驻的,是戏台中央,那枚被命运丝线紧紧缠绕、即将迎来风雨洗礼的棋子——谢清泽。
少年近日愈发沉默,修炼起来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那双向来只映着她身影的墨玉眸子里,除了日益深重的依赖,更添了几分属于他自己的、淬炼过的坚毅。
他体内那枚被《隐龙诀》苦苦压制的龙骨,在外部引力的不断拉扯下,如同困于浅滩的幼龙,躁动不安,却又在挣扎中悄然壮大。
她能感知到,那半块残玉与谢清泽怀中另一半之间,那斩不断的血脉共鸣正变得越来越强。
月圆之夜,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曲知微来过几次,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既有对宗门处境的考量,也有对那毫无进展的系统任务的焦虑。
她向若离禀报外界流言与各方异动,语气沉稳,但指尖细微的蜷缩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阿离,他们……似乎准备在月圆之夜动手。”曲知微最后说道,目光带着探询。
若离拈起一块谢清泽做的“冰玉茯苓糕”,糕点剔透,凉意丝丝。
她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然后才抬眸,看向曲知微,语气平淡无波:“嗯。”
一个字,再无他言。
曲知微看着她那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心中莫名一定。
是了,有她在,天塌不下来。自己只需做好分内之事,稳住宗门,应对明枪暗箭即可。
至于鸾砚……曲知微离去时,余光瞥见那抹如同标枪般立在远处山崖上的孤直身影,心中轻叹。
他依旧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隔绝着一切可能靠近静心苑的风波。
他的动机成谜,心意难测,但此刻,他的存在,确实无形中减轻了天枢宗的一部分压力。
若离的视线掠过鸾砚所在的方向,并未停留。
剑心纯粹,易受更高层次气息的吸引,其行为不过是本能驱使,如同飞蛾趋光,并无特别意义。她不会在意,更不会回应。
她的注意力,更多地落在谢清泽身上。
夜幕降临,月华初上。
谢清泽结束了一日的苦修,站在院中,仰头望着天际那轮逐渐丰盈的明月。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单薄却挺直的脊梁,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站了许久,如同石雕。
然后,他转身,走向厨房。不久后,他端着一盏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安神茶,来到若离面前。
“师尊,夜深了,您用些安神茶。”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若离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杯壁,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她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又看向少年低垂的眼睫,那上面似乎沾染了夜露,抑或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问即将到来的危机,没有寻求更多的安慰,只是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切与……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明晰的、诀别般的眷恋。
若离执起茶盏,饮了一口。
药香清苦,回甘悠长。
“去吧。”她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
谢清泽深深一礼,转身退入偏殿的阴影中,背影决然。
若离重新将目光投向那轮越来越圆的明月,浅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
她腕间,降灾所化的素白绫带无风自动,流淌着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