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牢内死寂无声,唯有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霉味交织,仿佛凝结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
黑暗对于覆眼的若离而言并无区别,她的“视线”更多地依赖于神识对能量与物质的感知,此刻这感知也被限制在这狭小囚笼之内。
手脚上的禁灵锁传来阵阵阴寒的束缚感,不断试图钻入经脉,封锁丹田。
然而,这股力量在触及她体内那更为深邃阴毒的“缠魂丝”时,如同溪流汇入冰海,虽带来些许阻碍,却难以真正冻结那早已被极寒毒性浸透的根基。
这粗糙的禁锢手段,反而让她对“缠魂丝”那凌驾于寻常禁制之上的特性,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她无暇顾及这微不足道的束缚,全部心神都沉入了体内那片更为残酷的战场。
“缠魂丝”的这次反扑异常凶猛。
冰冷的毒力不再满足于盘踞在金丹与神魂外围,而是化作无数细若游丝、却锋利无比的冰棱,向着她意识的最深处、生命本源的核心发起了冲击。
每一次冲击,都带来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的剧痛,伴随着能将血液都冻结的极致寒意。
月凝簪感应到宿主濒临极限的危机,温润的白光自发地亮起,虽不耀眼,却异常坚定地笼罩住她的心脉与黯淡的金丹,如同暴风雪中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顽强地抵御着毒性最猛烈的侵蚀。
若离以强大的意志力为舵,引导着这守护之力,配合着自身那微弱得可怜、却精纯无比的灵力,在体内展开了一场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战。
她不再试图强行驱散或压制,那只会激起更剧烈的反噬。
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织工,以月凝簪的力量为经,以自身意志为纬,一点点地将那些肆虐的毒性冰棱包裹、隔离,重新逼退回金丹周围的核心区域。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
她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抖,额际、颈间不断渗出冷汗,旋即又被体内的寒意冻结成细小的冰晶。
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唯有紧抿的嘴角透出一股不容摧折的坚韧。
时间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是几个时辰,那狂暴的毒性冲击终于渐渐平息下去,重新化为附骨之疽般的隐痛,盘踞在金丹与神魂深处,虽未远离,但至少不再试图瞬间湮灭她的意识。
若离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气息,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这一次,算是勉强扛过去了。但“缠魂丝”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道。
她开始将部分注意力转向外界。
石牢外,隐约能听到守卫来回踱步的脚步声,以及他们压低嗓音的交谈。
“……妈的,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才能轮换出去……”
“知足吧,比去伺候那些母蛊强多了……听说昨天又废了两个兄弟,被吸干了……”
“里面关的那个……听说很邪门?连万蛊噬灵阵都没能立刻拿下?”
“嘘!小声点!长老吩咐了,不许议论!等大长老出关再说……”
断断续续的对话,透露出的信息有限,却印证了若离之前的猜测。
此地确有更高首领,而且似乎正处于某种闭关或关键时刻。
这些底层守卫对母蛊充满恐惧,显然那血池中的东西绝非善类。
她的神识无法穿透这特意加固、刻画了禁制的石牢,但能模糊地感知到整个地下巢穴弥漫的那种特有的、混杂着绝望、怨毒与蛊虫躁动的气息波动。
尤其是那中央洞窟方向传来的、如同心脏搏动般规律而诡异的能量韵律,与血池和母蛊紧密相连。
她回想起在中央洞窟看到的那些石坑,里面浸泡的诸多毒草毒物。
其中几样,如“腐心草”、“断魂藤”,其毒性特质与“缠魂丝”确有微妙相似。
或许,这些常年与剧毒打交道的蛊师,会有关于此类侵蚀神魂奇毒的记载?或者,他们收集的某些罕见毒物中,存在能克制、甚至转化“缠魂丝”特性的东西?
风险极大。
一旦被发现她并未被完全禁锢,甚至还在图谋他们的珍藏,必将引来雷霆般的围攻。
尤其是那位尚未露面的大长老,实力未知。
但坐以待毙,绝非她的风格。
她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足够混乱,或者守卫足够松懈的时机。
同时,她也需要尽快恢复一些力量,哪怕只是让灵力运转更顺畅一丝。
她重新闭上眼,将意识沉入金丹最深处,以自身本源之力,极其缓慢地温养、打磨那被毒素缠绕的金丹,试图让其光芒再亮起一分。
石牢内的死寂被一阵由远及近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这脚步声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最终停在了若离的牢门外。
“咔哒。”
沉重的锁链被解开,石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惨绿色的萤石光芒渗入,映照出疤脸长老那张布满蜈蚣疤痕、此刻却带着几分凝重与探究的脸。
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更为沉凝的金丹中期蛊师,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蜷缩在角落、看似昏迷不醒的若离身上。
“把她带出来,大长老要见她。”疤脸长老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两名随从蛊师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将若离架起。
禁灵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若离依旧维持着虚弱无力的姿态,头颅低垂,雪色长发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唯有覆眼的素白绫带在昏暗光线下显露出一抹异样的洁净。
她并未真正昏迷。
在脚步声靠近时,她便已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气息,将意识沉浸于一种类似龟息的假死状态,同时敏锐地感知着外界的一切。
大长老要见她?这比她预想的要快。
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但至少,这是一个走出这间密闭石牢,接触到更多信息的机会。
她被架着,穿过更加复杂曲折的地下通道。
这里的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通道两侧不时可以看到镶嵌在墙壁内的囚笼,里面关押的已不仅仅是女子,还有一些气息彪悍、但眼神麻木的男性修士,甚至有几只被特殊符文禁锢、不断撞击牢笼的低阶妖兽。
空气中弥漫的蛊虫气息也愈发浓郁驳杂,仿佛整个地下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蛊巢。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门户前。
门户上雕刻着无数扭曲蠕动的虫形图案,中心是一个狰狞的鬼首衔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里的气息让架着若离的两名蛊师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疤脸长老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一步,对着金属大门躬身行礼,声音带着谦卑:“大长老,人带到了。”
门内沉寂了片刻,随后,那鬼首衔环的双目骤然亮起两簇幽绿色的火焰,一个苍老、干涩,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心底响起:
“带进来。”
沉重的金属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甜腥气混合着某种古老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并不算特别宽敞,却给人一种极度压抑感的石室。
石室中央,是一个不断冒着墨绿色气泡的小型血池,池中浸泡着一具具森白的骸骨。
四周墙壁是某种光滑的、仿佛玉石般的材质,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暗红色纹路。
而在血池后方,一个高出地面的石台上,盘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绣满了金色虫纹的黑色斗篷,兜帽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干瘪削瘦、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下巴。
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干枯如同鸡爪,指甲却长而弯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幽蓝色。
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散发出来,却给人一种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的感觉,仿佛他本身就不是活物,而是与这整个蛊窟、与那无数蛊虫融为了一体的某种古老存在。
这就是大长老。
若离被带到石室中央,距离那翻滚的血池仅有数步之遥。
两名蛊师松开手,恭敬地退到门边,垂首肃立。
疤脸长老则上前一步,站在若离侧后方。
“抬起头来。”大长老那干涩的声音再次直接响起在意识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若离依言,微微抬起了头。
覆眼的绫带“望”向石台上的身影。尽管无法视物,但那强大的存在感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让她体内原本稍稍平息的“缠魂丝”都隐隐有了一丝躁动。
此人的修为,远在金丹之上,至少是元婴期,甚至可能更高!而且其气息与这方天地紧密相连,极为诡异。
斗篷的阴影下,似乎有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若离身上,仔细地审视着,从她覆眼的绫带,到雪色的长发,再到那看似微弱不堪的灵力波动,最后,停留在了她发间的月凝簪上。
“有趣的簪子……”大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更有趣的……是你。”
他顿了顿,那干涩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身上的‘死气’很重,非是寻常伤势。还有一种……连老夫都一时难以辨明的阴损之物盘踞神魂。小丫头,你并非寻常修士,来自何处?”
若离心中微凛。
这老怪物的眼力果然毒辣,虽然未能直接认出“缠魂丝”,却感知到了其存在与不凡。
她维持着声音的虚弱与沙哑,按照早已想好的说辞,平静地回答:“落衣。一介散修,遭仇家暗算,流落至此。”
“落衣?”大长老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置可否。“散修?呵……能拥有此等护身之宝,并能在万蛊噬灵阵下支撑片刻的散修,可不多见。”
他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似乎名字与来历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若离本身的状态上。
“你体内的那阴损之物,极为霸道,正在不断侵蚀你的生机与道基。若无解法,纵有此宝护持,你也撑不过一年半载。”大长老的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若离沉默。
她自然知道“缠魂丝”的厉害。
“不过……”大长老话锋一转,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动了一下,“万物相生相克,剧毒之旁,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天地间,能侵蚀神魂的奇毒虽少,却也并非无解。我族传承久远,于蛊毒之道颇有涉猎,或许……有办法能缓解,甚至化解你体内之毒。”
来了。
若离心中明了,这才是重点。
这老怪物看出她身中奇毒,并以此作为筹码。
“条件?”她直接问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聪明。”大长老似乎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干涩得令人头皮发麻。“条件很简单。将你发间那簪子,以及你身上可能存在的其他宝物,尽数交出。并且,放开神魂抵抗,让老夫种下‘同心蛊’。此后,你便是我族一员,老夫自会尽力为你寻得解毒之法,并传你无上蛊道。”
交出月凝簪?种下同心蛊?
若离心中冷笑。
交出月凝簪等于自断一臂,而那“同心蛊”一听便是控制心神、操人生死的恶毒蛊术。
一旦种下,生死便不由自己,彻底沦为对方的傀儡。
这老怪物打得好算盘,不仅想要宝物,还想要彻底控制她这个“特殊”的个体。
见她沉默,疤脸长老在一旁厉声喝道:“落衣!大长老慈悲,给你指了条明路!莫要不知好歹!若非看你体质特殊,有培育蛊王的潜质,你早已成为万蛊血食!”
若离依旧沉默,仿佛在权衡,又仿佛虚弱得无法回应。
她需要时间,需要了解更多。
这老怪物似乎对她的“体质”很感兴趣?培育蛊王?
大长老摆了摆手,制止了疤脸长老,声音依旧平淡:“你不必立刻回答。老夫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若应允,便是自己人。若不应……”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石室墙壁上那些蠕动的暗红色纹路,仿佛随着他的话音隐隐发出了细微的嘶鸣。
“带她下去,关进‘静思牢’。”大长老吩咐道。
所谓的“静思牢”,比之前的石牢环境稍好一些,虽然依旧阴暗,但少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多了几分诡异的寂静。
牢房内只有一张石床,墙壁上镶嵌着一块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石头,但那光芒非但不能让人安心,反而带着一种侵蚀心神的冰冷感。
若离被重新锁上禁灵锁,扔进了这间牢房。
石门关闭,内外再次隔绝。
她靠在冰冷的石床上,覆眼下的面容沉静如水。
大长老的提议,她根本无需考虑。
交出自由,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解毒承诺?绝无可能。
但这次见面,也并非全无收获。
首先,她确认了大长老的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是元婴期,硬拼毫无胜算。
其次,大长老对她体内的“缠魂丝”表现出了兴趣,并声称族内有相关记载或手段。
这或许不是虚言,这些蛊师常年与各种奇毒打交道,可能确实掌握着一些外界罕知的偏门知识或材料。
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可能找到解毒线索的方向。
第三,大长老提到了她的“体质”有培育蛊王的潜质。
这或许是因为她曾经至高无上的生命本质,即便修为尽失、记忆空白,其生命本源层次依旧远超常人,对这些依靠吞噬生机成长的蛊虫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不能答应大长老的条件,但可以假装犹豫、动摇,利用这三日时间,设法接触到那些关于奇毒的记载,或者……那所谓的能培育蛊王的“潜质”,或许也能成为她可以利用的筹码。
前提是,她必须尽快恢复更多的力量,至少,要能在关键时刻,有一搏之力。
她再次将心神沉入体内。
经过之前的调息和月凝簪的持续温养,金丹的光芒稳定了些许,虽然依旧被黑色毒气缠绕,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摇摇欲坠。
她开始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引导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绕过禁灵锁的主要封锁节点,在几条次要的经脉中极其缓慢地运行。
这是一个精细而危险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一旦被禁灵锁察觉,或者引动了“缠魂丝”,后果不堪设想。
但若离对力量的掌控,早已刻入灵魂深处。
那丝灵力在她精妙的引导下,如同滑溜的游鱼,巧妙地避开了封锁,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微小的周天循环,虽然带来的提升微乎其微,却是一个重要的开始——她并非完全无法动用力量。
与此同时,她分出一缕神识,附着在牢房墙壁那块散发着冰冷白光的石头上。
这石头似乎有隔绝、侵蚀神识的作用,但她神识的本质极高,虽受创严重,依旧能勉强抵御这种侵蚀,并尝试着,如同水滴石穿般,极其缓慢地向外渗透,感知着牢房外的动静与能量流动。
她“听”到守卫换班的交谈,感知到远处中央洞窟那规律而诡异的能量搏动,甚至隐约捕捉到几次微弱的空间波动——那是传送阵在启用,似乎有新的“货物”被送来,或者有蛊师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