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愈发沉闷，带着陈年积尘和岩石特有的土腥气。
先前渡口的血腥与水流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只有她们两人轻浅的呼吸和衣料摩擦石壁的细微声响。
若离跟在绯夜身后，雪色的长发在绝对的黑暗中像一道微弱的指引。
肩头的伤处随着每一步攀登都传来清晰的刺痛，先前强行催动灵力击杀流寇的后果也开始显现，经脉间隐隐作痛，丹田空空荡荡。
她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濡湿了几缕贴在颊边的发丝。
但她依旧沉默，脚步虽然有些虚浮，却始终没有落下。
那双鎏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半敛着，长睫低垂，掩去了因为忍痛而可能流露出的任何情绪，只余下一片惯常的、近乎倦怠的平静。
走在前面的绯夜，步伐明显放缓了许多。
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迅捷，而是刻意配合着若离的速度，偶尔在特别陡峭或湿滑的台阶处，会短暂停顿，不着痕迹地伸出手虚扶一下岩壁，仿佛只是在确认路径，实则为她身后的若离留出调整呼吸的间隙。
她的背影在黑暗中依旧挺拔，但若离能感觉到，她周身那层用于警戒的魔元波动，比之前更加绵密细致，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两人所在的方寸之地牢牢护住。
“快到了。”绯夜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音调平稳，听不出疲惫，“上面是一条废弃的矿道，据说通往一个早已采空的晶石矿脉，虽然荒废已久，但岔路众多，更容易藏身。”
她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若离轻轻“嗯”了一声。
她抬起手，用手背拭去额角的湿冷，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
又向上攀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隐约透来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磷火般的幽绿色光芒。
空气也似乎流通了一些，带着更浓的矿物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
石阶尽头，连接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开凿后又经岁月侵蚀。
绯夜率先侧身钻了过去，片刻后，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进来吧，暂时安全。”
若离跟着钻入洞口。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条更加宽阔、但同样破败不堪的废弃矿道。
矿道两侧的岩壁上，零星镶嵌着一些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鬼磷石”，提供了勉强视物的光源。
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石和早已锈蚀、看不出原貌的采矿工具残骸。一些地方还有积水的洼坑，水面漂浮着油污般的彩色薄膜。
矿道向前延伸，隐入更深的黑暗，两侧还有许多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岔路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无数口器，散发着未知的危险气息。
“就是这里了。”绯夜环顾四周，指了指一处相对干燥、由几块巨大矿石堆叠形成的凹陷处，“去那边休息，我去检查一下几个主要岔路，看看有没有危险，顺便布下警示。”
她说完，便转身走向最近的一个岔路口，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只留下矿道中那点可怜的幽绿光芒。
若离走到那处凹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矿石坐了下来。
极度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让她连抬手都觉得费力。
她将头微微后仰，靠在坚硬的矿石上，闭上眼，任由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试图驱散一些身体内部灼烧般的痛楚和眩晕感。
矿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岩壁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水滴还是什么小生物爬过的细微声响。
幽绿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那毫无血色的唇瓣紧抿着，透出一种易碎的美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绯夜回来了。
她走到若离身边，先凝神感知了一下周围，确认无异状后，才缓缓在她身旁坐下，与她背靠着同一块巨大的矿石。
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礼貌的距离，既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
“几个主要的岔路我都看了，尽头要么是死路，要么坍塌了。只有最左边那条，似乎还能往里走一段，但气息很杂乱，可能有东西盘踞。”绯夜的声音带着一丝战斗后的沙哑，以及长时间紧绷神经后的淡淡疲惫。
她取出水囊，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很自然地递到若离手边。
若离睁开眼，接过水囊。
指尖相触的瞬间，能感觉到绯夜指尖的温热，与她自身的冰凉形成对比。
她小口喝了一点水，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
“给。”绯夜又递过来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颜色深褐的肉干，“魔角蜥的肉，风干的，味道不怎么样，但能补充点体力。”
若离看了看那卖相不佳的肉干，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咀嚼着。
肉质很硬，带着一股浓郁的腥膻味，确实谈不上美味，但吞咽下去后，胃里确实传来一丝暖意。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分享着水和食物。
矿道幽绿的光线将她们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像是两个依偎在远古废墟中的幽灵。
绯夜侧过头，目光落在若离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的脸颊，以及那低垂着的、如同蝶翼般轻颤的雪色长睫上。
看着她明明虚弱不堪，却依旧维持着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对一切都懒得在意的慵懒姿态，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那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柔软。
她迅速移开视线，望向矿道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灵力枯竭太久，会损伤根基。”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这里有一枚‘回元丹’，能助你快速恢复部分灵力。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但若离明白。
丹药珍贵，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她们之间，说到底，还是一笔交易。
“算在条件里。”若离抬起眼眸，鎏金色的瞳孔在幽绿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平静地看向绯夜。
绯夜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唇角微微弯起，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
“你倒是分得清楚。”她没再多说，从储物法器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丹药，递给若离。
若离接过丹药，握在掌心，感受着那丹药散发出的、令人舒适的温热能量波动。
“不怕我下毒？”绯夜挑眉，半真半假地问。
若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将丹药放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而精纯的热流，迅速涌入干涸的经脉，开始滋养修复受损之处。
她重新闭上眼，专心引导药力。
绯夜看着她服下丹药后微微舒缓的眉头，自己也靠回岩壁，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守护着这片暂时的安宁，也守护着身旁这个让她越来越看不透、却又忍不住想去靠近的雪发女子。
矿道中，时间再次变得模糊。
只有幽绿的磷火无声燃烧，映照着两道在绝境中相互依存的身影。
若离体内，回元丹的药力如同甘霖，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创伤，补充着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若离体内那近乎枯竭的灵力，在回元丹温和而持续的滋养下，终于恢复了一丝活力，如同将涸的溪流重新渗出了细微的水迹。
经脉间的刺痛感减轻了许多，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动辄牵扯出钻心的疼痛和令人窒息的虚弱。
她缓缓睁开眼，鎏金色的眼眸在幽绿磷光下，似乎比先前清亮了些许。
绯夜几乎在她睁眼的瞬间便有所察觉，也睁开了眼，转头看向她。“感觉如何？”
“好些了。”若离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平淡，但那份因虚弱而产生的微哑减轻了些。
她动了动肩膀，伤处的钝痛依然存在，但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那就好。”绯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回元丹的气息虽然微弱，但难保不会引来一些对能量敏感的东西。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矿道两侧那些黑黢黢的岔路口，“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太安静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矿道深处，极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碎石滚落的声响。
两人瞬间噤声，凝神细听。
那声响之后再无动静，但矿道中的气氛却陡然变得更加紧绷。
“走吧。”绯夜当机立断，指向那条她之前查探过、气息杂乱但似乎还能通行的最左侧岔路，“不管里面有什么，总比留在这里当靶子强。”
这条岔路比主矿道更加狭窄低矮，需要微微低头才能通过。
岩壁上的鬼磷石更加稀少，光线愈发昏暗，几乎只能凭借感知前行。
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味也更加浓郁，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绯夜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落得极其谨慎，魔元在周身形成一层薄而韧的护罩，将若离也笼罩在内。
她的感知被放大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触须，探知着前方每一寸空间可能隐藏的危险。
若离紧跟在她身后，调动起刚刚恢复的那点微薄灵力，尽量减轻脚步声，同时敏锐地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
她的状态依旧很差，但至少有了些许自保之力。
岔路蜿蜒向下，地势越来越低，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阴冷。
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粘稠的、如同某种生物分泌物的黑色粘液，踩上去发出“啪嗒”的轻微声响。
突然，走在前面的绯夜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若离也随之停下，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
在前方约莫十丈开外，矿道似乎到了一个尽头，那里堆积着大量的、如同某种巨大巢穴般的、由黑色粘液和不知名骨骼、毛发缠绕而成的障碍物，几乎堵死了整个通道。
而在那巢穴般的障碍物下方，匍匐着数只体型硕大、形似蜘蛛、但通体覆盖着暗沉鳞甲、长着蝎子般尾钩的魔物！
它们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睡，但周身散发出的凶戾气息，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是‘蚀髓蛛蝎’。”绯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这东西毒性猛烈，喜欢群居，而且甲壳坚硬，很难缠。它们在沉睡，尽量不要惊动。”
她示意若离缓缓后退，打算原路返回，另寻他路。
然而，就在她们刚刚向后挪动了一步的瞬间，那巢穴最上方，一块松动的岩石，因为她们脚步引起的极其细微的震动，突然脱落，“咕噜噜”地滚落下来，撞在岩壁上，发出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的声响！
刹那间，那几只沉睡的蚀髓蛛蝎猛地抬起了狰狞的头颅！数双闪烁着惨绿色凶光的复眼，齐刷刷地锁定了正在后退的两人！
“嘶——！”
刺耳的嘶鸣声如同砂纸摩擦，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矿道！
“退！”绯夜低喝一声，一把拉住若离的手腕，转身就向来的方向疾退！
然而，她们退得快，那些被惊动的蚀髓蛛蝎更快！
只见它们八足齐动，速度快如鬼魅，带着腥风，如同数道黑色的闪电，直扑而来！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们张口喷吐出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毒液，如同箭矢般射向两人后背！
绯夜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一道绯红色的弧形光盾，挡在身后！
“嗤嗤嗤——！”
毒液撞在光盾上，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光盾剧烈震颤，颜色迅速黯淡！
“它们的毒液能腐蚀魔元！快走！”绯夜语气急促，拉着若离在狭窄的矿道中狂奔。
身后，蚀髓蛛蝎的嘶鸣和追击声紧追不舍，腥臭的毒液不断从两侧掠过，溅射在岩壁上，留下道道焦黑的痕迹。
若离被她拉着，强忍着伤口因剧烈奔跑而产生的撕裂痛楚，将刚刚恢复的那点灵力尽数灌注于双腿，拼命跟上绯夜的速度。
矿道低矮，不时有突出的岩石擦过她的手臂和肩膀，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眼看就要冲出这条岔路，回到相对宽敞的主矿道，前方岔路口，却突然出现了两只听到动静、从另一条岔路包抄过来的蚀髓蛛蝎！
它们堵住了去路，狰狞的口器开合，毒涎滴落。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绯夜眼神一厉，松开若离的手，低喝一声：“跟紧我！”
她周身绯红色魔元猛然爆发，如同燃烧的火焰！
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一个更加复杂、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魔纹在她掌心瞬间成型！
“焚血魔焰，爆！”
她娇叱一声，将那道魔纹狠狠拍向地面！
“轰——！！！”
以她掌心为中心，狂暴的绯红色火焰如同怒涛般向四周席卷而去！
火焰并非寻常之火，带着一种焚尽血液、灼烧灵魂的恐怖气息！
首当其冲的那两只堵路的蚀髓蛛蝎，瞬间被魔焰吞噬，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坚硬的鳞甲在魔焰中如同纸糊般融化，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不过数息便化作了两团焦黑的残骸！
而后方追击的几只蚀髓蛛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魔焰逼得嘶鸣后退，不敢靠近。
然而，施展这威力巨大的魔焰，对绯夜而言显然负担极重。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气息也紊乱起来，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走！”她强提一口气，拉住若离，从那两只蛛蝎焦黑的尸体旁冲过，重新回到了主矿道。
身后的魔焰还在燃烧，暂时阻挡了追兵。
但两人都知道，这支撑不了多久。
“你怎么样？”若离看向绯夜苍白的脸，鎏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她能感觉到，绯夜为了突围，消耗巨大。
“死不了。”绯夜喘了口气，抹去唇角溢出的一丝血迹，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强硬，但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若离的注视，“快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拉着若离，沿着主矿道，向着来时相反的方向，也就是矿道更深处，快速奔去。
现在，她们需要的是一个足够隐蔽、易守难攻的角落，来应对随时可能追上来的蚀髓蛛蝎，以及……可能被刚才那场爆炸般动静吸引来的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