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澈这一步,踏得并不沉重,却仿佛踩在了某种无形的界限之上。
他月白的云纹长袍在静止的空气中微微拂动,墨发间的玉簪流转着温润的光。
他容颜俊秀依旧,眉眼间的忧伤却因这突兀的阻拦动作,而染上了一丝近乎执拗的恳切。
他就那样站着,挡在若离与那团挣扎的暗影之间,像一道温柔却坚定的屏障。
若离指尖那缕足以冻结、湮灭万物的太阴清辉,并未因他的阻拦而散去,只是悬停在空中,散发着冰冷而绝对的威压。
她冰蓝色的眼眸落在临澈身上,没有任何怒意,只有一丝极淡的、被打断了既定步骤的不解。
“理由。”她开口,声音清冷,不容置疑。
临澈迎着她那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目光,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细密而持久的疼痛。
他差一步便可成神,本该摒弃七情六欲,化身规则,与天地同寿,与法则共存。
可偏偏,在最终跃升的那一瞬,他窥见了未来的一角,窥见了她的身影——那立于万界之巅,清冷绝尘,仿佛汇聚了所有冰华与月魄的惊鸿一瞥。
只那一眼,他沸腾的神性瞬间冷却,构筑神格的法则链条在即将圆满的刹那崩断。
他失败了。
从云端跌落,成为了一个拥有近乎神明力量、却怀揣着凡俗情爱、永远无法再进一步的……堕神。
这份爱,来得毫无缘由,却深刻入骨,成为他永恒神殇的根源,也是他存在于此刻的唯一意义。
他望着她,那双与若离同色、却蕴含了完全不同情绪的淡蓝色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痛楚与深情。
他无法告诉她,他认识她,是在那注定失败的未来里;他无法告诉她,他滞留于此,放任这域外残念滋长,仅仅是因为推算出,唯有借此地异动,方有微渺的可能,引动她的目光,让她踏入这片与他命运相连的秘境。
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等待这场相遇。
“此残念……牵连甚广。”临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合乎逻辑,“它并非孤立存在,其背后或许牵扯到更庞大的域外势力。贸然灭杀,恐打草惊蛇,断了追查的线索。”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
真的部分是,这残念确实来自域外,假的则是,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域外势力,他在意的,只有眼前的人。
若离静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眸如同镜湖,映照着临澈那张写满忧伤与恳求的俊颜。
她能看出他言辞中的闪烁,能感知到他气息深处那与强大力量并存的、某种残缺与哀伤。
但她并不关心他的过去,也不在意他隐藏的动机。
她在意的,是效率,是结果。
“线索,于我无用。”她淡淡回应,“隐患,清除即可。”
她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带着一种凌驾于一切阴谋算计之上的、绝对力量的自信。
临澈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和力量,确实无需任何线索,任何潜在的威胁,直接抹去便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他无法用苍生大义说服她,也无法用利益交换打动她。
他只剩下最后一点……或许能引起她一丝兴趣的东西。
“它……”临澈的目光微微转向那团暗影,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意味,“它窃取、扭曲此界法则的方式,颇为特殊。其核心蕴含的‘同化’与‘侵蚀’之理,或许……对你完善自身之道,能有一丝微末的借鉴。”
他知道她追求的是什么。
是那至高无上、完美无瑕的大道。
任何新奇、独特的法则现象,都可能成为她道途上的养分。
果然,若离闻言,冰蓝色的眼眸中,那极淡的探究之意,再次浮现。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团暗影上,这一次,不再是看待需要清除的污秽,而是带着审视“样本”的专注。
临澈心中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苦涩。
他只能依靠这种方式,依靠投其所好,才能让她多停留片刻,多看他一眼。
若离指尖的清辉缓缓收敛。
她确实对那异种法则的运作方式有些兴趣,近距离观察其被激发、被压制的全过程,比直接毁灭能获得更多信息。
她不再理会临澈,径直走向那团暗影。
随着她的靠近,那暗影挣扎得更加剧烈,中心的冰冷光芒疯狂闪烁,散发出恐惧与绝望的波动。
临澈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冰蓝的发丝,看着她绝世的侧颜,看着她那仿佛承载着万古寒渊的清冷眼眸。
每一次注视,都像是在饮鸩止渴,明知会加剧那份求而不得的痛苦,却依旧无法自拔。
若离在暗影前站定,伸出手,凌空虚按。
一股更加精妙、更加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暗影,并非毁灭,而是解析、剥离、复现!她要强行将这残念中关于法则运用的核心“记忆”与“模式”抽取出来,如同翻阅一本被加密的书籍!
“呜——!”
暗影发出了无声的、却直达灵魂本源的凄厉尖啸!
整个残破殿堂都随着它的痛苦而微微震颤,殿堂外那光怪陆离的“万象墟”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变幻的速度陡然加快,色彩变得更加癫狂!
临澈站在若离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那团暗影在若离的力量下扭曲、哀嚎,看着那些被强行抽取出的、闪烁着异种法则光华的碎片在她指尖汇聚、重组。
他的眼神平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只有在他目光偶尔掠过若离那专注而清冷的侧脸时,那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深极重的、混合着痛楚与迷恋的复杂光芒。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利用这残念,利用她对大道的追求,才换来了这短暂的共处时光。
他也知道,一旦她完成了“研究”,这残念便会失去价值,被她随手抹去。
而他自己,或许也会再次失去她的踪迹,继续在那无尽的等待与守望中,咀嚼着这份注定无望的深情。
但他别无选择。
能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感受着她的存在,于他而言,已是这坠神生涯中,唯一的、偷来的甘霖。
他轻轻闭上眼,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属于她的那缕极淡的、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冷香,心中一片荒凉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