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庭前的银杏树叶片片染金,如同一树摇曳的碎阳。
风过时,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空气里带着干爽的凉意,夏日最后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
若离在小院中的日子,依旧规律而平静。
她读完了沈珏送来的几本关于各地酿酒秘法的笔记,也细细品鉴了他陆续带来的、标注着不同年份和工艺的新酒。
沈珏依旧是那副活泼模样,献宝似的分享着他的新发现,只是偶尔,在若离沉默望向天际时,他会不自觉地收敛笑意,眼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淡淡的失落与不安。
谢知奕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朝中风波看似平息,但老皇帝病势反复,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他如同绷紧的弓弦,须臾不敢松懈。
每次前来,他都带着一身掩饰不住的疲惫,虽竭力维持着温润,但那眼底的沉重与看向若离时愈发深沉的眷恋,却难以尽数隐藏。
他不再多言朝政,只是静静地陪她坐一会儿,烹一壶茶,或是看她翻阅书卷,仿佛这短暂的宁静是他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
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不是来自朝堂,而是来自这座小院,来自眼前这个清冷绝尘的女子。
她身上那种超然物外的气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遥远。
一种莫名的恐慌,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
这一日,秋阳正好,天高云淡。
若离独自坐在院中,并未看书,也未品茶,只是望着那株金黄的银杏,目光平静悠远。
是时候了。
她心中并无明确的缘由,只是如同候鸟感知到季节的变迁,一种源自本能的召唤在提醒她,这段人间旅程,该告一段落了。
此地虽有趣味,但终究不是她的久留之地。
花界尚有诸般事务,虽不紧要,却也需她坐镇。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自身与这凡尘的因果牵连,若再持续下去,恐生不必要的变数。
她的离去,只是随心所至,缘尽则散。
她起身,开始简单地收拾。
其实并无多少东西需要整理,多数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沈珏送来的酒,她只留了一小坛未曾开封的“荷露凝香”;谢知奕赠予的物件,她一件未取,包括那匣南海珍珠和那些孤本书籍。
唯有那几本关于酿酒和食肆的杂记,她想了想,收了起来,算是留作纪念这人间百味的凭证。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留恋。
只是在目光掠过窗外那笼画眉时,她微微顿了顿。
抬手,指尖轻拂,鸟笼的小门无声开启。
那画眉歪头看了看她,迟疑片刻,终是振翅飞出,在院中盘旋一圈,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便投入了高远的秋空,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下,如同往常一样。
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内敛,也愈发空灵,仿佛随时会化入这秋光之中。
谢知奕是傍晚时分来的。
他处理完一桩棘手的政务,心中莫名烦躁不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驱使着他无论如何也要来这小院一趟。
当他踏入院门,看到若离依旧如常坐在那里时,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
然而,下一刻,他便察觉到了不同。
院中少了那只画眉的鸣叫,显得过于安静。
而若离看向他的目光,虽然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告别般的意味。
“姑娘……”他心中一紧,快步上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若离抬眸看他,眼前的男子,一身玄色常服难掩清贵,容颜俊朗依旧,只是眉宇间的疲惫与那深藏眼底、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让他看起来有种脆弱的美感。她淡淡开口:“殿下,你来了。”
她的语气很平常,谢知奕却觉得那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今日事务稍闲,便想来……看看姑娘。”他的目光扫过空了的鸟笼,心中那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欲离开此地。”若离直接说道,声音清泠,如同玉石相击,不带丝毫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