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殿的时光,于若离而言,是永恒不变的冰封之河。
蕴养万物母气鼎,品尝膳坊新呈的、掺了九叶冰莲粉的糕点与酒液,偶尔“听”一下容澈兴致勃勃又漏洞百出的发明构想——虽然她从不回应。
但自那日察觉到那丝诡异的能量波动后,这片绝对的寂静下,便多了一丝几乎不存在的、针对性的“关注”。
她的灵觉,如同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极致寒意,悄无声息地笼罩着那名被标记的冰灵卫。
他的一切行为,值守、巡逻、换防、甚至最细微的能量流转,都在她的监控之下,分毫毕现。
那冰灵卫依旧如同最完美的傀儡,执行着冰冷的指令,毫无异常。
那丝诡异的波动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当真是若离的错觉。
但若离深知不是。
对方极其谨慎,且隐藏手段高超,那一次波动,或许是意外,或许是……某种试探。
她并不急躁,拥有近乎永恒生命的她,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她甚至悄悄地调整了昭云殿部分区域的寒气流转,为那可能的“虫子”创造了一些看似无意、更便于行动的微小缝隙。
她在等。
等对方按捺不住,再次行动。
等对方暴露真正的目的,以及……其背后的源头。
这于她而言,像是一场无聊静修中的小小调剂。
万物母气鼎的蕴养需要水磨工夫,偶尔看看老鼠如何在自己掌中跳舞,似乎也不错。
容澈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打败”新出现的情敌苏云卿上。
他不再折腾那些危险的复合法宝,转而开始研究……厨艺。
是的他绞尽脑汁回想殿下品尝那些食物时的细微反应(虽然大部分时间毫无反应),又偷偷跑去请教(或者说骚扰)昭云殿的灵膳师,甚至动用家族势力搜罗了无数失传的灵食秘方,然后一头扎进炽阳居改造出的小厨房里,开始了他灾难性的烹饪之旅。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寂雪宫外时常传来爆炸声、焦糊味、以及容澈懊恼的惨叫。
“啊啊啊!又糊了!” “这个火候怎么这么难控制!” “殿下到底喜欢甜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
若离对此,通常只是淡淡瞥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便不再理会。
只要他不把房子真的炸了,便由他去。
那些焦糊失败品自然有侍从处理。
这一日,容澈终于捣鼓出了一盘看上去勉强能入口的、闪烁着不稳定灵光的“水晶芙蓉糕”,兴冲冲地捧到若离面前,眼睛亮得惊人,满脸写着“快夸我”。
“殿下殿下!您尝尝这个!我试了九百九十九次才成功的!肯定比东荒那些花里胡哨的丹药好吃!”
若离目光扫过那盘糕点。
外形勉强及格,灵气波动紊乱,火候明显不均,甚至还能看到几处没搅匀的粉团。
她甚至懒得去评价,只是淡淡移开目光,继续看向手中的一枚记载着上古冰系神文的玉简。
容澈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耷拉下脑袋,委屈巴巴:“殿下……您就尝一口嘛……就一小口……”
若离不为所动。
就在容澈磨磨蹭蹭不想离开时,殿外一名侍女恭敬禀报:“殿下,东荒青帝宫遣青鸾送来书简。”
容澈瞬间炸毛:“怎么又是他们?!阴魂不散!”
若离眸光微动:“呈上。”
一只较小的青鸾飞入殿中,口中衔着一卷用紫檀木为轴、散发着淡淡青木香气的书简,轻轻放在若离面前的冰案上,然后优雅地行礼离去。
书简展开,字迹清雅飘逸,蕴含着独特的道韵,正是苏云卿的手笔。
内容并非什么紧急事务,只是以极其优美的文笔,描绘了东荒某处秘境近日百花竞放、万兽嬉戏的祥和景象,并附上了一首即兴所作、赞美春日生机的小诗。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分享美好的闲适与雅趣,最后才不经意地提及,若殿下得闲,此时前来东荒,正是赏景品茗的绝佳时节。
通篇没有一句露骨的倾慕,却无处不彰显着写信人的才情、品味以及对收信人的尊重与惦念。
若离扫了一眼,目光在那首小诗上停顿了半息。
诗做得不错,意境开阔,用词精妙,比容澈那些吵闹实用得多。
但也仅此而已。
她将书简随手合上,放到一旁,并无回复的打算。
“殿下!那家伙写的什么?是不是又来说些花言巧语?”容澈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眼睛贴到书简上去看。
若离被他吵得烦了,屈指一弹,那卷书简便轻飘飘地飞到了容澈怀里。
“吵。处理掉。”
容澈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殿下让他处理掉情敌的信!这是不是说明殿下根本不在乎那个凤清歌?
“好嘞!殿下放心!保证处理得干干净净!”他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抱着那卷书简,如同抱着什么战利品,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琢磨着是烧掉好还是踩烂好。
若离看着他欢脱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无奈”的情绪。
虽然吵闹,但有时候,这种简单的单细胞生物,反而比那些心思弯绕的更容易应付。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玉简上。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那名刚刚送来东荒书简的侍女去而复返,神色略显凝重,手中捧着另一枚样式古朴、却透着一种久远沧桑气息的黑色玉简。
“殿下,巡殿冰灵卫在寒冰狱外围通道处,发现了此物。并非殿内之物,其上能量波动……有些异常。”侍女恭敬禀报。
若离抬起眼帘。
寒冰狱外围?正是那名被标记的冰灵卫值守的区域之一。
她隔空取过那枚黑色玉简。
玉简触手冰凉,却是一种死寂的、与昭云殿生机勃勃的寒意截然不同的阴冷。其上残留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却与她之前捕捉到的那丝诡异气息同源!
果然,按捺不住了么。
她神识微动,探入玉简之中。
玉简内并无复杂信息,只有一段残缺的、不断重复的诡异画面碎片——
一片无尽的、翻滚着污秽与怨念的黑雾之海!
黑雾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骸骨沉浮!
而在黑雾最深处,有一点微弱却顽强闪烁的……碧绿邪光!
那邪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贪婪与渴望,仿佛饥饿了万载的凶兽,死死盯着某个方向!
而那方向透过画面传递来的感应……赫然指向寂雪宫!指向万物母气鼎!
同时,一个充满蛊惑力的、断断续续的低语直接侵入神识:
“……生机……渴望……” “……融合……解脱……” “……打开……通道……”
画面和低语都充满了混乱与疯狂的气息,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嘶嚎,而非清晰的讯息。
若离面无表情地退出神识。
低劣的蛊惑手段。
试图用这种混乱的影像和低语扰乱她的心神?或者引诱她去做些什么? 可笑。
看来,那背后的东西,虽然能悄无声息地渗透,但其灵智似乎并不高,或者说,其状态极不稳定。
目的是万物母气鼎那磅礴的生机?想借此解脱或是融合?
她指尖微一用力。
咔嚓。
那枚黑色玉简瞬间化为齑粉,连同其中那点微弱的邪念,一同被绝对的寒意彻底湮灭,消散于无形。
“加强寒冰狱外围巡逻。今日当值者,轮换后皆去‘洗炼池’淬体三日。”她淡淡吩咐,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
“是!”侍女领命而去。
洗炼池,是冰灵卫日常淬炼身体、纯净力量的地方。这个命令合情合理,不会打草惊蛇。
那名被标记的冰灵卫,自然也在轮换之列。
若离倒要看看,在洗炼池那极致纯净的冰系力量冲刷下,这只“虫子”还能隐藏多久。
处理完这点小插曲,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再次拿起那枚记载神文的玉简。
然而,她的灵觉,已然如同最敏锐的猎手,更加严密地锁定了那个目标。
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寒冰狱底层。
苏砚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再次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就在刚才,他又感觉到了一闪而逝的那股阴寒邪恶的气息!虽然比上一次更加微弱,更加短暂,但他可以肯定,绝不是错觉!
那东西……又出现了!而且,似乎就在寒冰狱附近!
他猛地扑到牢门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栅栏,指节泛白。
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让任何东西威胁到殿下!
可是……他被困在这里,能做什么?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通道外传来——是轮换的冰灵卫。
苏砚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自寻死路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要用自己当诱饵!
寒冰狱的通道内,脚步声由远及近,冰冷而规律。
轮值的冰灵卫正在换防,金属靴底撞击冰面的声音在幽深寂静的通道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
苏砚死死抓着牢门的栅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却因为那个疯狂的计划而微微颤抖。
他能感觉到,那股令人不安的阴邪气息,正混杂在逐渐走近的、纯粹的昭云殿寒意之中,虽然极其微弱,却如同污渍般显眼!
就是现在!
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疯狂,猛地一咬舌尖!
噗!
一口蕴含着浓郁生机与精纯水灵本源的精血,被他狠狠喷出,洒落在牢门外的冰面上!
那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冰蓝色的光泽,那是若离的清渊精血与他自身先天净水体融合后的异象,散发着一种极其诱人的、对于任何阴暗邪物都如同毒瘾般无法抗拒的纯粹生机气息!
尤其是对于那种渴望生机、却又本质阴邪的存在而言,这口本命精血,无疑是黑暗中最明亮的火炬,饥饿中最肥美的诱饵!
几乎在精血喷出的瞬间——
通道内,那名正在正常行走、准备前往洗炼池的、被若离标记的冰灵卫,脚步猛地一滞!
覆盖着冰霜的面甲下,两点幽绿的光芒骤然亮起,充满了贪婪与疯狂的渴望!
他周身那完美伪装的昭云殿寒气瞬间出现了一丝剧烈的波动,一股混合着怨煞与伪劣生机的阴冷气息抑制不住地泄露出来!
“呃……啊……”一声非人的、压抑的低吼从面甲下传出。
他猛地转向苏砚牢房的方向,如同被无形线缆拉扯的木偶,动作僵硬却迅疾地扑了过来,目标直指地上那滩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精血!
“放肆!”
“拿下!”
另外几名一同换防的冰灵卫虽然不明所以,但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察觉到同伴的异常,毫不犹豫地出手拦截!
数道冰冷的锁链如同毒蛇般射向那名异常的同伴!
然而,那被附身的冰灵卫力量竟陡然暴涨,猛地一挥臂,狂暴的阴邪之力混合着昭云殿的寒气,竟将那些锁链生生震开!他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滩精血!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精血的刹那——
整个寒冰狱通道的温度,骤然降至了一个连灵魂都能冻结的绝对零点!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甚至那弥漫的阴邪气息,都被一股无法形容的、至高无上的寒意强行镇压、冻结!
若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通道入口处。
她甚至没有看地上那滩刺眼的精血,也没有看牢房中因耗尽精血而软倒在地、脸色惨白却带着诡异满足笑容的苏砚。
她的目光,如同两柄绝对零度凝结而成的冰刃,瞬间刺穿了那名异常冰灵卫的面甲,锁定了其深处那一点疯狂闪烁的碧绿邪光!
“找到你了。”
清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却如同最终的审判。
她并指如剑,隔空一点。
并非攻击那冰灵卫的躯体,而是直接点向那点碧绿邪光的核心!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湮灭一切虚妄的太阴灭绝神光,瞬间射出!
“不——!”
一声凄厉尖锐、非人非鬼的咆哮从冰灵卫体内爆发出来!那点碧绿邪光疯狂挣扎,试图逃离,但在若离绝对的力量锁定下,一切都是徒劳!
噗嗤!
如同气泡破裂般的轻响。
那点碧绿邪光瞬间被太阴神光击中、净化、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被附身的冰灵卫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绿光熄灭,周身的阴邪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其他冰灵卫迅速接住,检查后发现只是昏迷,本源稍有损伤,但性命无碍。
通道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无处不在的、更加凛冽的寒意。
若离这才缓缓将目光投向牢房内。
苏砚瘫软在地,气息微弱,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幸福的、病态的潮红。
他成功了他吸引了那鬼东西的注意,帮殿下找到了它!殿下看他了!虽然那目光冰冷依旧,但他做到了!
“多……事。”若离看着他,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为了引蛇出洞,竟不惜自损本源,喷出蕴含她精血的本命精血?愚蠢且低效。
若非她早已布下监控,及时出手,他这口精血不过是白白资敌。
苏砚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大的满足感淹没。
只要能帮到殿下,哪怕被斥责,也是好的
若离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即将被寒气冻结的精血,指尖微动。
那滩精血瞬间汽化,所有气息被彻底净化抹除,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清理此地。彻查所有近期轮值冰灵卫。”她对着赶来的冰灵卫统领淡淡吩咐,随即身影便如同幻影般消散,回到了寂雪宫。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捏死了一只真正碍眼的虫子。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数息。
容澈甚至才刚刚处理完苏云卿的书简,他最终决定用最厉害的异火把它烧成了灰烬。
容澈哼着小曲往回走,压根不知道寒冰狱刚刚发生了一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
若离回到寂雪宫,再次将注意力投向万物母气鼎。
刚才湮灭那点邪念时,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遥远的、源自那碧绿邪光本体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嘶鸣反馈。
其源头方位……似乎指向极南之地,某片早已被遗忘的死寂绝域。
“蚀骨幽主的残渣……还是……别的什么?”她心中淡漠地推测。
看来,之前黑水古城的清理,并不彻底。
总有那么些东西,像蟑螂一样,能从最肮脏的角落里爬出来。
也好。
正好万物母气鼎的蕴养,需要一些“活性”的负面能量来磨砺其生机法则。
她指尖在鼎身轻轻一点,一缕微不可查的、方才被她刻意截留并封印的、那碧绿邪光的气息,被她打入了鼎中。
鼎身微微一震,霞光流转似乎加快了一丝,将那丝微弱的邪气迅速吞噬、分解、转化。
若离满意地感知着这一变化。
将麻烦转化为资粮,这才是最高效的做法。
至于那远在南疆的、可能存在的本体?
若它识趣,就此蛰伏,她便懒得理会。 若它还敢来犯…… 那便正好,连根拔起,彻底炼化,充作母气鼎的养料。
她的思维,永远如此直接、高效、且冰冷。
而此刻,寒冰狱内,苏砚已被冰灵卫喂下了丹药,伤势暂时稳住。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体内空空荡荡的虚弱和神魂的刺痛,嘴角却带着笑。
殿下……出手了。
殿下……看到了他的“用处”。
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远在东荒青帝宫。
正在抚琴的苏云卿,琴音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如玉的眼眸望向北方昭云殿的方向,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蹙起。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通过赠予若离的那枚“星辰兰”丹中暗藏的一缕极其隐晦的、唯有青帝血脉才能感知的同心咒印,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短暂、却可怕到令他心悸的绝对寒意,以及一股被瞬间湮灭的阴邪气息。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那力量的层次……远超他的想象。
那位圣女殿下,似乎遇到了点小麻烦?但显然,她解决得毫不费力。
苏云卿唇角重新勾起一抹欣赏的弧度。
果然是他看中的人。
看来,普通的问候和分享,还不足以真正引起她的注意。
或许……他需要换一种方式。
他指尖轻抚琴弦,流泻出一段更加深邃悠扬的乐章,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
殿内,若离再次阖上双眸,周身气息与宫殿寒意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