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小男孩那近乎“乞讨”般的任务,玄尘子立刻恢复了(自以为)的“仙师”做派,挺着干瘪的胸膛,催促着小男孩赶紧带路去那鬼哭林,仿佛去晚了那月光草就会长腿跑掉一样。
林凡默默跟在后面,看着师尊那因为三块干粮而重新焕发的“斗志”,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沉甸甸的。
鬼哭林位于清泉镇西边,是一片常年笼罩在淡淡瘴气中的低矮山林,据说曾经是古战场,阴气较重,常有低阶鬼物和毒虫出没,寻常凡人不敢深入,即便是低阶修士,也大多只敢在外围活动。
一路上,玄尘子为了那三块干粮,倒是显得格外“敬业”,不停地向那名叫狗蛋的小男孩打听消息,唾沫横飞:
“小子! 那月光草具体长什么样? 周围可有妖兽守护? 地形如何? 有无捷径? 速速道来! 贫道好 制定万全之策 ! 务必 手到擒来 !”(其实心里想的是怎么快点完事拿到干粮。)
狗蛋被他的“热情”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就…就是晚上会发淡淡白光的草…听…听说附近可能有…瘴气蟾…叫起来像鬼哭,所以叫鬼哭林…我…我没进去过,我爹以前采药进去过,说里面雾蒙蒙的,容易迷路…”
“瘴气蟾? 区区一阶小妖! 不堪一击! 迷路? 贫道 神识过人 ! 岂会迷路? 放心! 包在贫道身上!”玄尘子拍着胸脯(拍起一阵灰尘),大言不惭。
林凡听着,心里却愈发不安。瘴气、毒虫、可能存在的低阶妖兽…听起来风险不大,但…以他们的运气…
越靠近鬼哭林,空气中的湿气越重,一股淡淡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灰白色瘴气开始弥漫开来,视野变得模糊,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不知名虫子的窸窣声,更添几分阴森。
玄尘子也从最初的亢奋中冷静下来,小眼睛警惕地四处乱瞄,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嘴里却还在硬撑:“嗯… 此地 风水不佳 , 阴煞汇聚 , 正需贫道 大展身手 , 驱邪避凶 ! 徒儿! 跟紧点! 莫要…呃… 走散了!”
林凡默默点头,握紧了手中那柄毫无用处的精铁短刀——这是他们仅剩的“武器”了。
狗蛋更是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抓着玄尘子的破道袍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终于,三人来到了鬼哭林的外围。灰白色的瘴气更浓了,只能看清方圆十丈内的景物,扭曲的枯木和湿滑的苔藓遍布四周,空气中那股腐朽的味道更加明显。
“月光草喜阴,通常长在背阴的岩石下或者枯木根部。”玄尘子回忆着那点可怜的草药知识,装模作样地指挥,“分头找找! 注意安全! 发现异常立刻…呃… 大声呼叫!”(潜台词:有危险记得喊我跑路。)
林凡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选择了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开始搜寻。他的心情异常复杂。一方面,他希望能顺利找到月光草,帮到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和他生病的母亲;另一方面,一种根深蒂固的不安和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
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寻找草药上,拨开潮湿的落叶,探查岩石缝隙。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中除了偶尔的风声和虫鸣,一片死寂。
突然——
“哎哟!”玄尘子那边传来一声低呼!
林凡心头一紧,猛地抬头望去:“师尊?!”
只见玄尘子正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晦气! 踩到个 癞蛤蟆 ! 吓道爷一跳!” 原来他只是不小心踩到了一只普通的林蛙。
林凡松了口气,但心跳依旧很快。
过了一会儿,狗蛋那边也传来一声惊叫!
林凡又赶紧望去,却见狗蛋指着不远处的一小片洼地,惊喜地小声说:“道…道长! 那边! 好像有光!”
玄尘子立刻凑过去,果然看到几株散发着微弱柔和白光的纤细小草,生长在洼地边缘的腐木旁!
“哈哈哈! 找到了! 月光草! 果然在此! 道爷我 出马, 一个顶俩!”玄尘子大喜过望,得意忘形,迈步就要去采!
“师尊小心!”林凡下意识地提醒,他总觉得这瞬利有点反常。
“小心什么? 区区几株… 嗯?!”玄尘子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一滑!噗通一声,整个人摔进了那片 泥泞的洼地里!溅起一大片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水!
“呸呸呸! 倒霉! 什么破地这么滑!”玄尘子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浑身沾满臭泥,那几株月光草也被他压坏了一小片。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又来了…
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泥泞,将剩余完好的几株月光草采集下来,递给眼巴巴看着的狗蛋。
狗蛋接过草药,小脸上满是开心和感激:“谢谢道长! 谢谢小道长!”
任务…似乎完成了?虽然有点小意外,但总算有惊无险?
玄尘子一边清理着身上的臭泥,一边还在嘴硬:“无妨无妨! 区区泥沼, 岂能难倒道爷? 草药到手便好! 走走走! 回去领…呃… 干粮!”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咕呱——!”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带着哭腔的怪异蛙鸣,突然从旁边的浓雾中响起!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灰白色的瘴气剧烈翻涌,数十只 通体灰黑、布满脓包、体型足有脸盆大小的瘴气蟾,从雾气中 蹦跳着 围了上来!它们鼓胀的腮帮子不断起伏,浑浊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 玄尘子身上 那散发着恶臭的泥水——那似乎是它们领地标记物的气味?充满了挑衅!
“我…我操!”玄尘子吓得魂飞魄散,“怎么这么多?! 不是说好的 区区一阶 吗?! 这他妈是 一阶 ?! 这起码是 一阶群居 啊! 快跑!”
根本不用他喊,林凡和狗蛋已经脸色发白,扭头就跑!
“咕呱!咕呱呱!”
瘴气蟾群被激怒了,发出更加密集的叫声,张口 喷出一股股 淡灰色的、带着腥臭的 瘴气毒雾!同时弹射出 布满粘液的长舌,如同鞭子般 抽打过来!
“哎哟! 我的屁股!”玄尘子跑在最后,不幸被一条长舌扫中,虽然没破皮,但那股粘液和冲击力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又摔个狗吃屎!
林凡拉着狗蛋,拼命狂奔,心脏狂跳,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师尊的惨叫和瘴气蟾越来越近的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任务!明明已经快要完成了!总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莫名其妙的意外,引发出难以控制的灾难!
难道…我真的就这么倒霉吗?!我就不能…稍微顺利一点点吗?!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凡!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 红了,视线变得模糊。
“这边! 快! 这边有个山洞!”狗蛋突然指着侧前方一个被藤蔓遮掩的、黑漆漆的洞口喊道。
绝境中的一丝希望!三人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
山洞不深,但入口狭窄,暂时挡住了瘴气蟾的追击。蟾群在洞口外焦躁地叫着,喷着毒雾,却没有立刻追进来。
“呼…呼… 吓…吓死道爷了…”玄尘子瘫坐在地,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狗蛋也小脸煞白,紧紧攥着那几株月光草,身体还在发抖。
林凡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眼泪却终于忍不住 掉了下来。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从黑水河到矿洞,再到这鬼哭林…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无论他多么小心,多么努力地想做好一件事,最终总会因为各种离奇的意外走向最糟糕的结局!连累师尊,连累队友,连累…像狗蛋这样无辜的人!
“扫把星”、“瘟神”、“灾星”、“行走的厄运”…那些刺耳的称呼和厌恶的目光,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难道…我真的是个…只会带来不幸的人吗?
我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更高效地…害人害己吗?
极度的自我怀疑和低落情绪,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紧紧束缚。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喂! 徒儿! 你哭什么?!”玄尘子终于注意到林凡的异常,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道,“不就是几只癞蛤蟆吗? 瞧你那点出息! 道爷我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点小场面… 呃… 虽然有点棘手… 但 不是没事吗? 草药也到手了! 任务完成! 待会儿等外面那群丑八怪散了,咱们就能回去 领干粮 了! 应该… 高兴才对!”
林凡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师尊那副没心没肺、只要有点好处就能立刻忘记危险的样子,心中一阵苦涩。师尊…永远不会明白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师尊…”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 又是我… 连累您了… 要不是我… 可能… 可能不会引来这么多瘴气蟾…”
玄尘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凡会这么说,他小眼睛眨巴了两下,随即摆摆手,一副“这都不是事儿”的表情:“嗨! 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道爷我 踩滑了 ! 沾了臭泥 ! 才惹到它们的! 要怪也是怪道爷我 运气稍差那么一点点 ! 不是你的事! 别瞎想!”
林凡愣住了。师尊…这是在…安慰他?虽然依旧是在推卸责任(把霉运揽到自己身上),但这似乎是第一次…师尊没有直接把锅甩给他?
玄尘子似乎被林凡的眼泪搞得有点不自在,扭过头,嘟囔道:“修仙之路, 坎坷万千 , 哪有一帆风顺的? 倒霉点怎么了? 倒霉才能 锻炼心性 ! 才能 绝处逢生 ! 你看咱们, 每次不都 化险为夷 了? 虽然… 过程刺激了点… 结果… 稍微惨了点… 但 人没事就好!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等到了郡城… 哼! 道爷我 定要 一飞冲天 ! 让那些 瞧不起我们的 家伙 统统傻眼!”
他越说越兴奋,又开始画他那张永远吃不到的大饼。
林凡听着师尊那毫无逻辑、纯靠精神胜利法支撑的言论,看着他浑身臭泥却依旧“斗志昂扬”的样子,心中的阴霾…竟然… 莫名其妙地 消散了一点点?
虽然师尊的话毫无说服力,甚至有点可笑,但这种…打不死的小强般的乐观(或者说脸皮厚?),在这种绝望的氛围下,竟然给了他一丝…奇怪的味藉?
是啊,再倒霉,至少…他们还活着。至少…师尊虽然不靠谱,但…从未真正抛弃过他(可能是因为没找到下家?)。
他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负面情绪压下去。
就在这时,洞外瘴气蟾的叫声渐渐稀疏,似乎散去了。
“好了! 蛤蟆走了! 快! 此地不宜久留! 撤!”玄尘子立刻跳起来,警惕地探头看了看外面,然后招呼两人赶紧离开。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出山洞,确认安全后,快步朝着林子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异常顺利,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
当狗蛋将那三块硬得能崩掉牙的杂粮饼和五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郑重地交给玄尘子时,老道士脸上笑开了花,仿佛得到了什么绝世珍宝,之前的惊险全然忘到了脑后。
“嘿嘿! 收获不错! 徒儿! 走! 为师带你去 吃顿好的 !”他掂量着那五枚铜钱,豪气干云地说道。
林凡看着师尊那副容易满足的样子,又看了看手中狗蛋偷偷塞给他的一小块、稍微软一点的饼子,心中五味杂陈。
倒霉…或许是他的宿命。
但…也许…他该学的,不是如何摆脱厄运,而是如何像师尊这样…在厄运中… 没心没肺地… 活下去?
他摸了摸依旧空荡荡的怀里,那里,曾经有一柄会“嫌弃”他的匕首。
丹田内,那团冰冷的能量,似乎极其轻微地 波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
(第五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