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尽头的黑暗中,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与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股洪流。
火光映照下,为首一员将领,面容刚毅,眼神锐利,正是荆州守将文聘。
他翻身下马,看清眼前景象时,瞳孔骤然一缩。
刘备身侧,关羽、张飞二人浑身浴血,虽未受创,却也显出几分狼狈。
而地上,除了刺客的尸体,还躺着数名来不及反应便被格杀的亲卫。
文聘的心脏猛地一沉,快步上前。
“文聘来迟,致使玄德公受惊,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与自责。
刘备深吸一口气,他清楚,此刻若追究责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仲业不必自责,此非你之过。贼人处心积虑,行事诡秘,防不胜防。若非仲业及时赶到,备今日休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蔡瑁带着一大群家兵,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他一看到现场的惨状,以及安然无恙的刘备,脸色先是一白,随即立刻转为一种夸张的愤怒。
他甚至没先向刘备询问,便一个箭步冲到文聘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呵斥:
“文聘!你好大的胆子!玄德公乃州牧大人的贵客,如今在襄阳城内险遭毒手,你这城防是如何当的?莫非是与刺客有所勾结不成!”
这声色俱厉的指控,如同惊雷炸响。
关羽、张飞二人顿时怒目圆睁,手按上了兵器。
文聘更是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有失职之罪,但“勾结刺客”这顶帽子,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刘备冷眼旁观,将蔡瑁的神情尽收眼底。
那看似汹涌的怒火之下,是一双藏不住心虚的眼睛。
刘备心中明镜似的,城中防务,蔡瑁身为荆州水陆大都督,负有最大的责任。
此刻他这般急于将罪名扣在文聘头上,不过是金蝉脱壳、推卸责任的伎俩。
刘备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目光平静得有些可怕。
原本喧嚣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最终,还是刘备打破了僵局,他淡淡地对蔡瑁说:“德珪公言重了。仲业忠心耿耿,备是信得过的。此事还需详查,不可妄下定论。”他一句话便为文聘解了围,也堵住了蔡瑁的嘴。
蔡瑁讪讪地收回手,眼神躲闪,不敢再与刘备对视。
这场刺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虽未伤及刘备性命,却在他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
他意识到,寄人篱下的日子绝非长久之计,荆州这看似安稳的局面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没有真正的根基,他就像一叶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被风浪倾覆。
几日后,刘备在与伊籍等荆州名士的闲谈中,无意间听闻了“水镜先生”司马徽的大名。
据说此人隐居于城外鹿门山中,学究天人,知晓天下大势,连庞德公那样的名士都对其推崇备至。
刘备心中一动,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他当即决定,备上薄礼,亲自前往拜访。
鹿门山清幽秀丽,却路径崎岖。
刘备带着关羽、张飞,徒步上山,寻到一处庄院,只见竹篱环绕,茅舍俨然,一派世外高人之景。
正当他准备上前叩门时,一个总角孩童从院内走出,约莫十岁年纪,眉清目秀,眼神却异常沉静,毫无孩童的顽劣之气。
“来者可是刘玄德?”孩童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从容。
刘备心中一惊,自己尚未通报,这孩子如何知晓?
他恭敬地答道:“正是在下,特来拜见水镜先生。”
孩童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家师已知玄德公来意,请随我来。”
他转身引路,却不走寻常路径,而是穿行于一片看似杂乱无章的竹林之中。
刘备三人紧随其后,只觉步步惊疑。
这竹林看似不大,但走进去却仿佛无边无际,四周景物不断变换,刚才还在身后的几棵翠竹,转眼间便出现在了前方,脚下的小径时隐时现,雾气不知从何处升起,萦绕在身边,让人难辨方向。
关羽、张飞皆是万人敌的猛将,此刻却感背脊发凉,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兵器。
刘备心中更是骇然仅仅一个引路孩童,一片迎客竹林,便有如此玄妙,那这水镜先生,该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人物!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草庐静立于水边,庐前一位皓首老者,正临水抚琴。
琴声古朴悠扬,仿佛在诉说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就在刘备凝神倾听之际,“铮”的一声锐响,琴弦骤断。
老者抚弦的手指停在半空,随即抬起头,望向刘备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外窥伺良久,其声不凡,莫非是哪位雄主,窃听老朽这山野拙音?”
刘备心中再震,快步上前,长揖及地:“晚辈刘备,鲁莽闯入,惊扰先生雅兴,还望恕罪。”
“呵呵,无妨,弦断,正为知音。”水镜先生司马徽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在刘备脸上一扫而过,仿佛要将他的过去未来尽数看透。
“玄德公不在荆州安享太平,却来我这穷山恶水之地,所求为何?”
两人对坐于草庐之中,清茶一盏,香气袅袅。
刘备将自己匡扶汉室的志向与如今壮志难酬的困境一一道来,言辞恳切,情真意切。
司马徽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待刘备说完,他才悠悠开口:“玄德公可知,如今这天下,谁可称真英雄?”
刘备思忖片刻,列举了曹操、袁绍、刘表、孙权等人。
司马徽却一一摇头,抚须笑道:“此皆凡夫俗子,或为国贼,或为守户之犬,或为坐论之客,皆非经天纬地之才,何足道哉!”
刘备大惊,急切问道:“既如此,敢问先生,当世英才,究竟在何处?”
司马徽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缓缓站起,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玄德公,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卧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
“卧龙?凤雏?”刘备霍然起身,这八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沸腾,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与渴望,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
他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先生!敢问卧龙、凤雏,是何许人也?现居何方?”
司马徽转过身,脸上挂着那抹高深莫测的微笑,缓缓摇了摇头。
“天机,天机啊。”他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再不言语,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八个字,只是随口一提的笑谈。
夜色渐深,星斗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