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蛋能明显感觉到旁边人的紧绷，他目光紧紧盯着顾德。
顾德没回答，反倒又说了一句：“毛蛋也不像六岁的崽子。”
这两个孩子一个傻一个呆，是老黄牛村人都知道的事。
“你们两个很聪明，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很独特。”
听到这话丫蛋松一口气，没被发现就好。
她骄傲说道：“没错，我和哥哥都是聪明蛋！”
毛蛋收回目光：“嗯。”
顾德看向远方，陷入回忆中：“是啊，如果我当时像你们这样……”
丫蛋一直在等他继续说，等好一会都没动静。
“继续说呀，你们大人就是憋太多事情才变坏的！”
顾德笑了笑：“你是想听故事吧？”
丫蛋点头：“对呀，我长那么大还没听过故事呢！”
顾德看着那充满懵懂和探知的眼神，犹豫许久还真就继续说了起来。
“我娘也是跳河死的，那一年还在打仗。
我爹一封信寄回来，我娘满心欢喜拿着信去找老秀才。
老秀才说，信里说他在外面找到了有着共同信念的真爱。
我娘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她就笑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带我回家。
到家后她收拾东西，对我爷爷奶奶说想去看看那个真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没能出去，甚至怕她偷跑还被关了起来。
爷爷奶奶都在劝她，劝她忍忍，劝她想想孩子，劝她好多好多话。
我当时就比你大一点点，什么都不懂，天天就想着玩。
那天隔着门我娘叫住我，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
很多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说不明白明明一年前还好好的人，为啥说变就变。
她说她没机会再走出去，她说她想看看月亮，她说让我多读书，让我以后做一个好人。
我耗费了好长时间帮她打开门，我们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久的月亮。
她说谢谢我，让我窝在她的怀里睡觉。
等再睡醒的时候，那温暖的人身体已经变得冰凉。
躺在她旁边的，是我那还不到两个月的妹妹。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天很黑，天上根本没有月亮。”
丫蛋侧头看他：“所以你在后悔对吗？”
顾德抹掉眼角的泪：“嗯。”
他后悔打开那扇门，后悔当初自己不够聪明。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他爹在解放前也传来死讯，爷爷奶奶在前几年也去世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梦过他爹，也曾经问过为什么？
爹说等长大就明白了，可是现在长大了他还是不明白。
老秀才说，书里或许会有答案。
可上完高中，翻了无数书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丫蛋挠挠头：“你说的故事不好听，听的想叫人掉眼泪。”
顾德说出来后，心里那压抑的情绪倒是少了几分。
“因为这是普通人的故事，没有惊喜没有转折。”
回答完他紧接着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丫蛋双手托腮认真思考：“我娘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会支持。”
顾德瞳孔微微收紧：“包括死吗？”
丫蛋学着他的样子，看向通往村外的路。
“不，我会帮她逃跑。
我会跟着她去找想找的人。
我会坚定站在她那边。”
顾德沉默很久然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不停往外流。
“哈哈哈哈，你真不像个三岁的崽。”
是啊。
其实他早就有答案了，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那遗忘许久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德子，你想你爹吗？”
“想，爷爷说等爹回来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还能带我上山打鸟…”
“那我现在带你去找你爹好不好？”
“奶奶说外面很危险不能乱跑，而且村长知道会打人的！”
“是啊，差点把村长忘了。”……
丫蛋气鼓鼓站起来：“又是你让我说的，现在又要说我，你这个大人真讨厌！”
她呲牙“卡次卡次”咬了好几下。
“再说我咬死你！！”
顾德从口袋掏出两颗水果糖：“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老人都说傻崽子一旦开智就很聪明，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包括石墩的做法都比自己聪明，虽然他说的话在旁人听起来很招笑。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路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她在笑，她在夸自己今天做的很好。
顾德也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笑了起来。
看到他笑，丫蛋更生气了。
“你就是个笨大人，亏得奶奶还经常说你有文化嘞！”
顾德把糖剥开塞她嘴里，剩下的一颗递给毛蛋。
“我是笨，以后还请丫蛋老师多多教我好不好？”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丫蛋下意识眯上眼睛。
“唔…下次问问题也要一颗糖…不对，两…要四颗糖哦~”
给娘一颗，也给奶奶一颗，嘻嘻~
顾德摸摸她的头：“太贵了，丫蛋老师能不能少点？”
丫蛋摇头：“不能…”
她话音一转：“最少两颗！”
顾德是真觉得有时候孩子想事情的角度挺新奇的。
没有大人顾虑那么多，很多时候都能看到事情的本质。
“成交。”
见他真的同意，丫蛋连忙把毛蛋拉到自己面前。
“我哥哥也是聪明蛋，他只要一颗糖哟！”
毛蛋人还是懵的：“妹妹说的对。”
从讲故事到吵架到认老师，每一个转折点都是他意想不到的。
所以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大队长不会也是怪胎吧？
顾德笑着点头：“你们都是聪明蛋，玩去吧，我得忙去了。”
一直等他走远，毛蛋才小声问。
“妹妹，你说大队长脑袋瓜是不是坏掉了？”
丫蛋一想还是真有可能：“他脑袋瓜坏掉还能念高中呀？那我岂不是天才嘞！”
毛蛋：……“你要这样想也没错。”
丫蛋帮他把糖纸剥开：“哥哥吃呀。”
希望以后大队长一直那么笨，以后她就有好多好多糖吃。
毛蛋感觉嘴里的糖很酸，但又不好吐出来。
回家的路上，丫蛋突然问：“哥哥，如果你是大队长，你会怎么做？”
毛蛋认真思考后摇头：“奶奶不会把娘关起来。”
丫蛋想起刚刚奶奶霸气的话，蹦哒着点头。
“哥哥说的对，凶巴巴的奶奶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