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同样杂乱,但角落的砖砌锻炉、手拉风箱、敦实铁砧和墙上挂着的各色锤钳,在韦弦眼中如此熟悉。
陈师傅掀开油布,露出几片带着锈迹和磨损的弧形钢板。
那是重型车拆下的弓子板。
韦弦上前,他不需要敲击试探太久。
第四次末世观察陈师傅的刀世、第六次末世在这里躲避、第七八次末世前亲手摸过这里的料子。
经验已融入本能,他快速掂量、观察锈蚀程度、弯曲弧度,手指在几块断片上划过,瞬间就选定了几块长度约35cm、宽约7cm、厚度约6mm的断片。
厚度稍大,但余量足,便于他锻打出理想的刀背厚度和渐薄刃线。
“就它们。”
陈师傅没多话,点点头。
交易达成,他只想尽快了结。
韦弦立刻进入状态,他熟练地戴上角落里最厚实的一副旧手套,动作麻利地清理炉膛,加入小块焦炭和引火物。
拉动风箱,节奏稳定有力,呼哧呼哧声很快让炉火由暗红转为炽亮的黄白色。
他用长柄铁钳稳稳夹住选中的钢板,送入炉心最旺处,双眼紧盯着钢材颜色的变化。
从暗红到樱桃红,再到亮橙红、黄白色……经验告诉他,65mn钢适合的锻造温度在1050-1100c左右,呈现均匀明亮的黄白色最佳。
“火候到了!” 陈师傅刚想提醒,韦弦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通体亮黄白的钢板夹出。
动作迅捷平稳,高温钢板在空气中微微扭曲。
“当!当!当!当!”
沉重的锤击声瞬间在小院炸响,密集如骤雨!
韦弦双臂轮开,腰马合一,他的姿势或许不如专业铁匠教科书般标准,但高效、实用,每一锤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这是他从第六轮末世陈师傅那里学来,并在第七轮验证过的重要步骤。
正火。
细化锻打后可能粗大的晶粒,均匀内部组织。
消除锻打产生的内应力,极大降低后续加工和淬火时开裂的风险。
为最终淬火做好组织准备,提高淬透性和最终性能。
“正火?你小子懂这个?” 陈师傅这次是真惊讶了。
这可不是一般玩票的爱好者能知道的工序。
“书上看的,说这样打好点的刀不容易裂。” 韦弦含糊应道,小心地将缓慢冷却的刀坯用火钳夹出,在一旁安全处。
此时的刀坯通体乌黑,形状粗犷,但线条硬朗,已是一块极具潜力的胚胎。
重复过后,在陈师傅铺子里能做的核心工序全部完成。
耗时不到四小时,效率远超普通人。
韦弦信守承诺,麻利地清理现场,将边角料归位。
他将冷却下来的刀胚用准备好的厚帆布仔细包裹好,塞进背包深处。
陈师傅摸着怀里救命的药,看着韦弦干脆利落的动作和那块已经隐隐透出凶悍气息的刀胚,眼神复杂地挥挥手:“走吧。记住你说的话。”
不安仍在,但交易就是交易。
“药按时吃。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韦弦留下最后一句叮嘱,身影迅速消失在汽配街的杂乱之中。
…………
午后三点的阳光透过时光印记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慵懒地洒在原木桌面上,在韦弦那杯早已凉透的美式咖啡旁投下细长的光影。
他靠坐在舒适的沙发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目光落在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上,思绪却早已沉入了记忆的泥沼。
两点刚过,他就坐在这里了。
时间充裕到足以让他将精心准备的说辞在脑海中反复推演,打磨得滴水不漏。
他知道青南和青北必然会提前通气,甚至可能已经惊动了青家真正掌舵的长辈。
但他心底一片平静。
多轮末世的冲刷,早已将他对‘休息日’中可能遇到的麻烦磨砺得迟钝不堪。
他回忆起第三轮末世前夕。
那时的他,刚刚经历了两轮末世的残酷,心中还残存着对亲情的渴望与保护欲。
他费尽心思,以学校有重要事情为由,提前将父母和年迈的外婆从千里之外的老家骗来了这座城市。
租下宽敞的公寓,囤积了物资,幻想着在末世降临时,能凭借先知先觉护住他们周全。
那几天,是他重启后难得的、带着一丝温暖期盼的日子。
他看着父母在陌生的城市里好奇地张望,听着外婆絮叨着老家的琐事,厨房里飘出母亲做的熟悉饭菜香……
这一切都让他几乎要相信,或许这次能不一样。
3月22日下午15点26分,距离末世降临仅剩5分钟。
韦弦正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最后一次确认着窗外的情况,父母和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画面里播放着无关紧要的综艺节目,笑声显得有些空洞。
他转过身,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哪怕只是最后一句安慰。
就在那一瞬间。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光影效果。
如同被橡皮擦从画纸上抹去。
坐在沙发上的父母和奶奶,连同他们身下的沙发、面前的茶几、甚至他们手中握着的遥控器……
就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彻底的、绝对的、仿佛从未存在过的消失。
原地只留下地板上一块突兀的、干净得刺眼的方形区域,与周围地毯的压痕形成鲜明的对比。
韦弦当时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他发疯似的冲过去,徒劳地在那片空地上摸索、呼喊。
回应他的只有好奇看疯子的路人和窗外城市依旧喧嚣的背景音。
直到代表着末世降临的尖叫声响起,他才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那一刻,韦弦明白了某种规则:在重启后的‘休息日’,他无法将任何城市以外的人带在身边。
那些被他强行拉入末世的人,会在末世降临前的最后时刻,被重置回他们原本的时间线、原本的地点。
而韦弦却无法得知,他们在各自的城市,是否也遭遇了同样的末世?是否……存活?
韦弦曾尝试过逃离这座城市,在末世前几天就坐飞机回到家乡。
结果同样荒谬。
在3月22日下午15点26分,他眼前一黑的瞬间,重新出现在自己位于这座城市的出租屋床上。
这座城市,像一个无形的牢笼。
他只能在有限的棋盘上活动,试图改变一些棋子的命运,却永远无法撼动棋局本身,更无法拯救棋盘外的亲人。
“先生,需要为您续杯吗?”服务生温和的询问将韦弦从回忆中拽回。
“不用了,谢谢。”韦弦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
他端起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那份更深的苦涩。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青南和青北并肩走了进来。
青南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休闲装,进门后目光就锁定了角落里的韦弦。
青北则穿着更为知性的米色风衣,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沉静。
两人径直走到韦弦桌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