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拄着钢筋拐杖,一步一顿地离开了房间。
杨浩然闭上眼,不再强行压制那翻涌的情绪。
悲伤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疲惫的心脏。
王十方、孙天和王怡安……一幕幕鲜活地闪过,最终都定格在床单下那冰冷的轮廓里。
(很难过…)闵心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清晰的共鸣,像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触碰他灼痛的灵魂。
(嗯……送别朋友,都会难过。)杨浩然在意识中回应,没有掩饰。
(但力量还在!)闵心传递过来一丝困惑和微弱的希望,(就像……他们的一部分还在?)
(是的,一部分还在。)杨浩然心中苦涩更甚,(但人,不在了。)
闵心的意念沉默下去,传递过来一种深沉失落感。
(如果是他们,或许比我做的更好。)
暖意也似乎黯淡了几分。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当窗外惨白的天光染上第一抹昏黄。
“浩然,” 黄月的声音很轻,“该…下去了。”
杨浩然深吸一口气,缓慢地站起身。
他的外伤已经【治愈】,战斗产生剧烈的消耗也恢复了七七八八。
他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却一阵虚脱感袭来,让他晃了晃,但他咬紧牙关,站稳了。
他来到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小空地上时,黄昏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额发。
空地上,人已聚齐。
陈娜娜站在稍远处,背对着这边,肩膀微微耸动。
她穿着一件沾满尘土的连帽衫,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
卢问则站在她附近,靠在一堵断墙边,低着头,双手插在破旧夹克的口袋里。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偶尔抬起眼看向那三个土坑时,眼神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不甘,拳头在口袋里攥紧,指节发白。
赵衡站在三个土坑旁,身影显得异常僵硬。
没有哭,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
目光一直落在包裹着孙天和王怡安的床单,仿佛要将那层薄薄的布料看穿。
孙天和王怡安,是和他在最初的混乱中挣扎出来的伙伴,如今,塌了两个。
赵衡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一个破旧的皮质小包。
那是孙天在一次搜刮中找到,送给王怡安的生日礼物,后来王怡安又转送给他装零件。
他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程颜独自站在离王十方土坑最近的地方。
她站得很直,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内心。
她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种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苍白。
她紧抿着嘴唇,唇线抿得发白,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王十方遗体上覆盖的床单。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句……现在,永远没有机会了。
她强迫自己站着,挺直脊梁,仿佛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杨浩然、青南和黄月,站到了刘平安的身侧稍后位置。
刘平安老人拄着那根钢筋拐杖,静静地站在三个土坑前方。
没有哀乐,没有花圈,没有悼词。
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是天地间属于悲凉的挽歌。
残阳如血,将最后的光辉泼洒在这片小小的坟场上。
刘平安清了清沙哑的喉咙,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都是好孩子…没给爹妈丢人,没给咱这片土地丢人。”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望向血色的天际,“老头子我…替那些没能来的亲人,替这世道…送你们一程。黄泉路上…莫回头!来世投生个好人家,太太平平的!”
话音落下,老人缓缓抬起他枯槁的右手。
一股腐朽的气息从他干瘪的躯体中弥漫开。
岩石在时光洪流中急速风化崩解。
他抬起的右手,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灰暗、干瘪,甚至浮现出细微的裂痕。
一股灰蒙蒙的、带着浓郁腐朽意味的气息缠绕在他的指尖。
刘平安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猛地将右手按向地面!
嗡——!
一声沉闷的嗡鸣响起!
以他手掌按下的地方为中心,众人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三个浅坑旁的空地上,泥土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向上翻涌、凝聚!
它们被那股强大的腐朽之力强行改变了形态和性质。灰色的尘埃与湿润的泥土混合、挤压,在令人牙酸的细微摩擦声中,迅速隆起、塑形!
短短几个呼吸间,三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墓碑,赫然矗立在三个土坑之前!
墓碑并非岩石,而是由纯粹的泥土在【腐朽】的力量的作用下高度凝结、硬化而成,呈现出一种沉郁的灰黑色。
碑面光滑平整。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末世之中,谁还记得逝者完整的姓名籍贯?
但每一块墓碑的顶部,都被刘平安用那缠绕着腐朽气息的手指,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竖痕。
刘平安的目光落在杨浩然、黄月这些年轻人脸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埋了吧…让娃子们…安息。” 他闭上眼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已耗尽。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黄月、青南、杨浩然、林家柒、赵衡默默地拿起旁边放着的铁锹。
卢问和陈娜娜小心地将刘平安扶到旁边一块断墙上坐下休息后,也沉默地加入了进来。
泥土被一锹一锹地扬起,落在裹着床单的躯体上,沙土摩擦布料的簌簌声,在死寂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
(浩然,你刚恢复,慢一点。)闵心的意念带着担忧。
(没事。)杨浩然在心中回应,动作没有停顿,(这是……最后的告别。)
黄月一边铲土,一边低声啜泣起来。
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留下清晰的痕迹。
王怡安,那个不太爱说话的女孩。
她的笑容是那么干净又腼腆,如今却永远地凝固在记忆里,被冰冷的泥土覆盖。
青南的眼泪无声地流淌,她用力地铲着土,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陈娜娜没有哭出声,但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她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泥土一点点覆盖。
赵衡的动作最慢,也最稳。
每一锹土落下,都仿佛有千斤重。
只有当他偶尔停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破旧皮包时,眼底深处才掠过痛楚。
程颜依旧站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她没有参与铲土,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十方的土坑。
当第一锹土落在包裹着他的床单上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看着黄土一点点掩埋那熟悉的身影轮廓,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画面:在百倍重力降临的绝望瞬间,王十方扑向嘁语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和一丝……她当时看不懂,现在却痛彻心扉的遗憾。
她没能拉住他,没能说出那句话,甚至没能……好好道别。